第二十章 夏家(1 / 1)

“誒,錦繡會前三你知道吧?”

茶館裡,近來的話題兜兜轉轉都是這場盛會,聽到問話的那人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

“你應該問這錦涇鎮還有誰不知道。”

這場錦繡會比起五年前有過之而無不及,單單這前有舞弊,後有‘神通’顯靈,就已經富有話題性了,加上陸家有人在第三局時直接氣昏了,讓眾人看了好一場大戲。

“也是,”挑起話題的人憨笑了兩聲,又故作神秘地湊到了跟前,低聲說道,“那魁首,陸元珍,聽說要搬到繡合巷裡去啦!”

“嗯?說起來,她也是個苦命人,先前還同夏家那賭棍有過官司是吧?”

“正是正是。這回她算是徹底翻身了,繡合巷的宅子可不便宜。”

“畢竟魁首還能取一百紋銀呢!嘿嘿,要我說啊,這賽事能有百兩紋銀當頭彩,想來是陸家自視甚高,自以為這銀錢都能落回到自己口袋呢。沒成想隻撈到個老二老三當當。”

“誒,這你就片麵了,可不單單是這一百兩紋銀的事情,隻說陸娘子那兩幅有了神通的繡畫,便已經炒出高價啦!”

茶館裡關於錦繡會的議論,隔了兩日依然沸騰,想來沒個一兩月是無法消停了。

話題的主人公陸元珍自然也感知到了錦涇鎮百姓在貧瘠的文娛生活中,將自己當做了某種消遣和寄托。

她在錦繡會之後便撈到了六天的假期,除了找中人租房子,從天蜀繡莊搬出來之外,倒是不方便出門了。

“元珍!元珍!”門外傳來某個熟悉的喊聲,伴隨著幾道有節奏的敲門聲後,卻是那嗓音不滿的控訴聲,“你們這群人好生奇怪,圍在元珍家門口做什麼?”

“再不走開,我去官府告官去!”

陸元珍聽到聲響,連忙將手裡的活計放下,起身開門相迎。

門外圍攏的十來個百姓見到陸元珍出來,俱是好奇地伸長了脖子探看,好像她是多出幾隻胳膊的妖魔似的。

“走開!哼!”

衛香嵐機靈地側身擠了進去,讓陸元珍躲到一旁,她自己把了門,伸出腦袋又是一聲吼,這才滿意地將門闔上。

“元珍,這群人真討厭。官府就不能管管嗎?”

衛香嵐自來熟地跟著陸元珍進了屋內,將手裡提著的食盒放在了桌上。

如今陸元珍得了錦繡會的魁首,父母加上哥哥,全都沒有往日那般忌諱她同元珍來往了。

今日衛香嵐出門,母親還特意為她備了上門叨擾的吃食。

陸元珍倒是不同她客氣,上手幫忙將食盒裡的東西拿出來,擺在桌上供人取食,嘴裡笑道:“怎麼管呢?他們又沒偷沒搶,隻是坐在街邊,又得用什麼名頭管他們呢?”

錦涇鎮說小不小,說大不大,往日裡一點軼事便能鬨得滿鎮皆知,更何況是錦繡會這般盛事,這也是陸元珍沒有急著在錦涇鎮置辦家產的原因之一。

她一個孤女,又暫時沒有嫁娶的念頭,少不得要仔細斟酌一番。

家宅不需要多大,地點卻必須足夠繁華安穩,這樣才能大隱隱於市,又不至於惹了彆人的覬覦。

衛香嵐聽了這話,也知道道理並不假,可心裡還是不安:“那要不,我讓我哥哥給你找兩個護院吧?”

陸元珍遲疑了片刻,點了頭:“也好,再請兩個幫忙掃洗的丫頭就差不多了。”

這處宅院落在了繡合巷,本身就算是錦涇鎮的富人區,時不時會有官兵過來巡邏不說,宅子最小也有兩進。

要不是陸元珍的新住所落在了這繡合巷裡,怕是來看熱鬨的就不止十幾個人了,人身安全更是得不到保障。

陸元珍原想著攢著銀錢,為將來打算,但左思右想,這錦繡會的複賽預計還有一月有餘才會在伶雅城舉辦,按照這官衙的秉性,這還是理想狀態下所需的時間,中途少不得因為這樣那樣的由頭而有所拖延。

就算要為未來打算,也得先將現在的生活過好。

“正是呢!你放心,我同我娘提一提,她慣會看人,必然給你挑幾個機靈乖巧的丫頭。”

陸元珍也不客氣,笑著應下了:“那就有勞了。到時候你同我去買些禮品,我也好登門拜謝。”

兩人說笑了一陣,衛香嵐忽然想到了此行的目的之一,臉上的笑意有所收斂,在陸元珍好奇的目光下斟酌道。

“元珍,你還記得夏家嗎?”

衛香嵐問得小心。

畢竟夏家在陸元珍的世界裡,可不是什麼美好的記憶。

元珍見衛香嵐這副正經模樣,忍不住一笑,臉頰的酒窩深深:“你說的這又是什麼話?我怎麼可能忘記他們,可是出了什麼事?”

在夏家的經曆固然糟糕,可遠遠不能讓陸元珍產生畏怕的心理,隻是談論而已,更是不會讓她有旁的惱恨情緒。

“哎,其實我在錦繡會上見到你就想同你說了,但又怕惹你分心。”衛香嵐皺了皺鼻子,“那夏海文敗了訴訟,卻不肯歸還魏家的聘禮,那魏老頭也是個惡心的家夥,一把年紀了竟然還不肯罷休,盯上了夏玲瓏,要夏海文拿她來抵債。”

陸元珍微微皺起眉頭,安靜地聽著。

“夏玲瓏也是個厲害角色。魏老頭同夏海文敲定了日子,將夏玲瓏從店裡騙回家,就要將她綁走成親,夏玲瓏表麵應承,聽說借著收拾東西,轉頭就在後院裡摸了菜刀,一刀就把夏海文的幾根手指砍下來了。”

“她讓魏家寬限幾日,那幾根手指就算是交定錢了。”衛香嵐說到這裡,掃了一眼陸元珍的臉色,猶豫道,“這是錦繡會前後的事情了。我聽林大嫂說,約好的交期就在這幾日了……”

陸元珍轉念一想,便理解了她的擔憂:“你是怕夏家會來找我麻煩?”

衛香嵐點了點頭:“往日裡我隻當夏玲瓏是個不好相與的,卻沒想到她竟然有這麼烈的性子,而且,那夏家可不止夏玲瓏一個人。之前你都住在繡莊裡,旁人等閒見不到你,可這會兒你出來自立門戶了,就怕……”

陸元珍理解她的擔憂:“我知道了。這幾日我也沒空出門,等衛大哥幫我將護院找齊,更是不用擔憂了。”

“不過,”陸元珍停了停,還是想要同唯一的好友說明自己的想法,“那夏玲瓏若是性子不烈,怕是這會兒已經成了犧牲品了。老實說,我倒是覺得她這一舉動很解氣。”

衛香嵐眨了眨眼睛,一雙靈動的眼睛似是在確認她話裡的真偽,最後舒了口氣,笑道:“我初時也這麼說,就該直接將那夏海文砍死才好!可我哥說我這般太戾氣了,說了我好久。”

這頭兩人繼續說說笑笑,那頭被提及的主人公夏家卻當真在籌謀此事。

“要不是我們家扶持,那陸元珍能活到現在?又哪裡能夠攀上錦繡會的梯子?一百紋銀啊!阿姐,有了這銀錢,家裡還有什麼可擔憂的?”

夏駿與夏海文的容貌至少有七八成相似,那熟悉的眉眼在貪婪的襯托下,更加顯得猙獰難看起來。

夏玲瓏坐在那裡一直不發一言,直到這時才抬起眼皮看向這個弟弟,往日裡的倨傲與嬌氣早已在這段時日裡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幾乎將她整個人都侵蝕的陰鬱與狠厲。

“所以呢,你要我做什麼?”

夏玲瓏的聲音帶著些許沙啞,眼下青黑,長發隨意地挽起,幾縷碎發落在她的麵前,更顯得她目光不善,表情陰鷙起來。

從魏家試圖抓夏玲瓏抵債那日開始,夏玲瓏便換了一副樣子。

夏海文本就在那場衙門之旅受了板子,那日又失了三根手指,受了重傷,被夏玲瓏親自拖著身子鎖進了柴房裡,以免他再去報官鬨事。

夏駿膽小怕事,卻不失貪婪本性,見了父親的下場,心中惴惴,可近來錦繡會的消息鬨得沸沸揚揚的,他不免也動了心思。

若是能將陸元珍那百兩紋銀奪過來,不僅能解了夏家的困境,更是能將他的外債也抵了,還剩下不少銀錢揮霍呢。

“阿姐,旁的不需要你動手。你隻要哄得那陸元珍將門開了,剩餘的,我自會派人動手。”

夏玲瓏再次陷入沉默,與陸元珍的過往從她眼前閃過,卻不過是些零零散散的片段,連陸元珍的模樣神態都模糊不清。

當初她不將陸元珍當人,自然是沒有將對方的反應放在眼裡。

錦繡會在錦涇鎮上這般轟動,夏玲瓏自然也聽到了風聲,好似從陸元珍從夏家逃脫之後,兩人的境地便調換了。

她被踩到了泥地裡,陸元珍卻被捧到了天上,更可恨的是,陸元珍逃了這份婚事,卻同衛秋安糾纏在了一起。

當初在公堂上衛香嵐的喊話在錦繡會結束後又被人翻了出來,幾乎是要將夏玲瓏的心肺戳得血肉模糊。

她努力了那麼多年,從年少時便滋長而出的愛慕,夏玲瓏精心嗬護了那麼久,卑微的祈求和奮鬥卻是為他人做了嫁衣。

沒了夏家,陸元珍又哪裡有資格和衛秋安搭上關係?

可如今她牽扯上了這份本該落在陸元珍身上的醃臢親事,卻是被自己的生父親手畫上了與衛家結成姻親的終止符號,更是被冠上了毒婦惡人的頭銜。

憑什麼?

難道她就該束手就擒,承受這般屈辱和折磨嗎?

世人要讓她不得好死,她偏偏不讓他們如願!

那日的可怖已經掀過,夏玲瓏心底的怨火卻久久不滅。

大不了一起死罷。

她看著夏駿渴望與貪婪的模樣,慢慢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