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大喜大悲(1 / 1)

陸博誌作為宣布結果的司儀,再次在吉時到達時站在了高台邊緣。

錦繡會在第二局時先唱誦了魁首的名字,這第三局自然而然地在方縣令的坐鎮下延續了這個要求。

陸博誌目視著前方,心中惴惴。

雖說三弟陸博宇有時候行事過於極端偏激,但這一次,陸博誌其實是讚同他直接將那栩栩如生的鳥雀繡畫毀去的。

可大哥的話也不無道理,要是惹惱了方縣令,對方讓陸元珍重新繡一副一模一樣的鳥雀繡圖出來,那他們此舉不僅是讓陸家的名聲再受重創,更是直接將方縣令給得罪死了,往後陸家在錦涇鎮怕是難以立足了。

陸博誌深呼吸了幾次,這才將目光從遠處拉扯回來,視線在身旁仆人手中拖著的金盤上掃過,心中的忐忑在默數過這裡頭的屬於陸家的棋子後,又稍稍安定了些。

這裡頭兩個陸家人,雖說其中一個是旁支,卻絕對聽從陸博文的指示。

那寧先生是早在寧亭鈺來錦涇鎮前十幾年便在此紮根了,不大可能是寧亭鈺派來的眼線,可他應當是與吳先生一樣,聽命於方縣令。雖說陸家該使的銀錢都使了,可第三局能不能看到效果卻是無法保證。

左看右看,關鍵點都落在了這方縣令身上。

可惜對上方縣令,當真是隻能智取不能強扭,實在無法百分百確定陸博文的計謀與推算能夠應驗。

陸博誌心中焦急,手中要按順序摸向最靠邊吳先生紙條的手轉了個方向,決定先看方縣令的再說。

這唱誦結果的順序可沒人能指摘得了吧?

“方大人——”陸博誌先高喊了一聲,接著,便不顧下方的議論聲,抖著手去拆那由奴仆精心折好的紙片,目光落在那露出頭來的數字身上,麵露震驚,半晌才抖著嘴皮子顫巍巍地念道,“第八幅繡品……”

旁邊的仆人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又見下方的民眾實在聽不清楚結果,或是大聲詢問,或是高喊再念一遍,可陸博誌卻跟被點穴似的一動不動的,那仆人隻好往前一步,扯著嗓子幫忙將結果再念一遍。

“八號——!”

眾人聽到了滿意的結果,都發出了一聲高呼。

“果然!就該是這幅鳥雀畫奪魁!”

“看來先前那鳥兒當真是神通顯靈啊!提前將結果告知我等呢!”

民眾們提前聽到了方縣令的選擇,當下便覺得這魁首已經定下了,熱烈議論的模樣讓回過神來的陸博誌氣得漲紅了臉,卻無計可施,隻伸手抓起陸博文的簽子,泄憤似的喊道。

“陸先生——”陸博誌的聲音扯高了,硬是在一眾嘈雜之中掙出一片短暫的平靜來,“六號繡品!”

這次不單單是下方民眾議論紛紛,連裁判席上的方縣令都麵露錯愕,第一時間去看身旁的陸博文,卻見他的臉色也黑如碳土,襯著立在身後同樣難掩驚訝的師爺,當真是一副奇畫。

“嗬,”方縣令不過心思一轉,便能猜到他如此頹喪的緣由,更是轉瞬間就將這簡單的伎倆給看清了,不禁冷笑道,“看來是本官小瞧你們陸氏了,耍心眼竟然耍到本官的頭上來了!”

“你怕是還弄不明白本官的心思吧?嗬,好啊,好啊。你們隻當本官是個胸中無物的草包罷!為了一己私怨而埋沒珍品,這就是你們自以為是的伎倆?!”

還好本官為了仕途前景暫時咽下了對你們陸氏嫡係的不喜,不然這會兒還真下不了台來,還不得給你們嘔死?!

方縣令心中慶幸,麵上卻撐著那副派頭:“今日本官就給你們上一課!這般投機取巧,真是上不了台麵的東西!”

畢竟是在高台之上,方縣令的音量不高,話語也不好說得太難聽,但卻足夠讓裁判席的各位聽個清楚明白了。

侍立在方縣令身旁的陸家仆人見事情敗露便罷了,竟然還失敗了,不免膽怯地向後讓了幾步,躲在了師爺後頭。

本想著事情成了,方縣令隻能捏著鼻子認了,為了證明自己的確支持陸憶曼的作品,少不得含混過去,就算另找由頭刁難陸家,那也是錦繡會之後的事情了,名和利都到了手,就算被方縣令刮幾層油水也無妨,沒成想竟然還敗了。

陸博文麵色發白,正要試著說些回轉的話,卻聽到前頭陸博誌繼續高聲誦讀道。

“陸娘子——”聽了全程的陸家旁支不安地挪了挪身子,便聽到前頭的聲音繼續滾落下來,“八、八號?!”

後頭的喊話是劈著叉往上揚的,想來是沒想到這後頭竟然會有變故,一時控製不住情緒,這裡頭的震驚幾乎要溢出來了。

一瞬間,不僅前頭陸博誌滿臉慍怒地轉頭看來,連想要同方縣令告饒討點情分的陸博文也失了語,一對眼睛淬了毒似的盯過來。

陸娘子陸紋塵順了順臉側碎發,並未露怯。

該說不說,這陸家嫡係在這錦涇鎮呼風喚雨太多年了,以至於他們忘了本分,更失了初心。

要想在這一行穩當下來,靠的不僅僅是背後倚靠的根基,更要靠底下繡娘們自身的手藝。

陸家嫡係既對方縣令有了蔑視之意,又對這冒出枝椏的繡娘失了惜才之心,卻沒想過這方縣令作為錦涇鎮的父母官,手上的權利可大著呢。

他往日裡懈政,卻並不代表著他不會使用他手上的權勢。

另外,這陸元珍手上有著這般超群的手藝,不想著趁其未站穩腳跟時招攬,反倒要與其結仇。

陸紋塵實在無法苟同他們幾人的觀點,要說第二局的雙麵繡未能打動她,這之後的鳥雀繡圖卻是直接將她那顆搖擺不定的心給摁實了。

而事實證明,她的選擇的確沒有錯。

“怎麼?當著本官的麵,你卻是要對陸娘子動手不成?”

方縣令見陸博文氣得雙眼通紅微突,一副要暴起的模樣,心中卻反倒對這倒戈的陸紋塵越加滿意起來,當即便冷冷地開了口,硬是將陸博文給摁壓了回去。

“草民不敢。”

陸博文低頭拱手,麵容卻在極端的憤怒下扭曲了片刻,正在此時,便聽到前頭陸博誌繼續高聲念道。

“吳先生——”被提及的吳先生麵色灰白地坐在那裡,肩膀都鬆垮了下來,整個人顯得分外頹喪,隻是他平時並未多話,又有陸博文與方縣令唱對台,竟沒人第一時間發現他的狀態不對,“六號繡品!”

完了,完了……

吳先生埋著腦袋,原本就備受煎熬的良心在與設想中完全不符的事實麵前,更是被無形的怨念擊垮了。

他原想著背離自己的良心也要儘力捧一捧方縣令的意願,卻沒成想捧了一雙臭鞋,不僅白白消遣了他的良心,更是無形中得罪了方縣令,當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啊。

陸博文原本熄滅的野心在聽到這一唱票後又騰地燃了起來,連方縣令都意識到情況不對,眾人齊齊將目光轉向了一直保持著微笑,老神在在看著麵前鬨劇的寧先生。

寧先生年過五十,在錦涇鎮可算是老資曆,在加上他的姓氏與陸氏無關,方縣令對他在裁判中的席位倒是並未有過排斥。

陸博文想到昨夜暗中抬到寧先生家中的那擔重酬,心跳得幾乎要躍出喉嚨,眼裡都是期盼。

想來負責宣布結果的陸博誌也同樣激動,很快便念到:“寧先生——”

顫抖的指尖將紙片蹂躪得不成樣子才勉強將其拆開,上頭的濃墨翩飛,將那數字帶出幾分強勢來。

裁判席上焦灼的氣氛縈繞,卻半天沒能聽到接下來的答案。

下方的民眾同樣翹首以盼,高聲催促著。

陸元珍並不知曉裁判席上的爾虞我詐,她原本平和的心境在這一刻也難免起了波瀾,目光同樣落在了前方。

遲遲等不到陸博誌念出數字的仆人再次上前,揚高嗓音喊道:“八號——”

登時,高台被一陣震耳且雜亂的哄鬨聲淹沒。

“哈哈哈!我就知道!這下賭錢有著落了!”

“看來的確是神通不假!”

“哼,這六號繡品不必多說,肯定是出自陸氏那兩名女郎之手。陸氏這般不擇手段,計謀卻落了空,想必嘔死了!”

“誒!司儀昏倒啦!”

高台上的陸博誌本就因為這出了變故的錦繡會而惴惴不安了數日,吃不好睡不好,這會兒大喜大悲的情緒變化來得太猛太快,竟一時眼前發黑,僵立了片刻便昏死了過去。

仆人們當即烏泱泱地衝上前去,將人抬下去休息。

陸博文本也被這消息衝擊得渾渾噩噩,可見陸博誌昏了,這會兒隻得咬著舌尖,硬是挺了下來。

這錦繡會,大把的銀錢往下砸,更是花費了無數精力,沒成想最後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還平白和方縣令結下了梁子。

難得當了一回關鍵人物的寧先生笑眯眯地端坐著。

他的確不是那權貴之家寧氏的人,連旁支都算不上,隻是有幸乘了一回東風。

陸家收買他的酬勞的確豐厚,可比起早有準備的寧亭鈺,卻是小巫見大巫了。

對方隻道莫讓旁人左右他的決定,這種既有好處拿,又能選自己中意繡品的聘請,何樂而不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