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名裁判圍著那副栩栩如生的畫眉繡圖前,一時都沒有動作,下方的民眾隻當裁判們同樣被這繡畫所震懾,倒是並不埋怨他們將繡品遮擋得嚴嚴實實。
“看來錦繡會第三局的魁首已經定下來了。”
“不知道這次又是哪位娘子?該不會這也是陸娘子的繡品吧?”
方縣令與陸家的鬥法,下方百姓的熱議,倒是對候在一旁的繡娘們沒有太大的影響。
陸元珍揉了揉眼睛,或許是完成了繡品,精神氣放鬆下來,這會兒當真是所有的疲倦都席卷上來,強忍著才沒有哈欠連連。
“元珍!元珍!”
下方的呼喊聲雜亂,但這處角落卻算不得擁擠,熟悉的聲音在雜亂之中極具辨識度。
陸元珍連忙轉頭朝高台下方望去,正好見到蹦蹦跳跳朝她拚命揮手的衛香嵐,在旁邊護著衛香嵐的正是先前朝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衛秋安。
兩人接觸到她的視線,反應卻是截然不同。
“元珍!你肯定能贏!”
衛香嵐興奮地高喊,與一旁尷尬避開視線的衛秋安對比鮮明。
陸元珍嘴角噙著笑,剛朝下方揮了揮手,便感覺衣服被旁邊的繡娘輕輕扯了一下。
“大人們過來了。”
陸元珍回頭去看,果然見到方縣令黑著臉走在前頭,拖著腳步帶著身後神色各異的裁判們回到座位上。
一時間,繡娘們待的這處角落更是半點說話聲都沒了,下方的嘈雜聲也漸漸回落,俱是屏息凝神地想聽一聽這最後的決斷。
方縣令的目光看向一旁紮堆的繡娘,心裡還在猶豫不定。
這雙麵繡技藝與那活靈活現的刺繡該如何取舍?
一邊關乎著他的臉麵,一邊卻關乎著他將來履曆上濃彩的一筆,無論是哪一麵都難以抉擇。
方縣令半晌不語,剩下四人互相對了下眼色。
吳先生無意識地摩挲著紙片的一角,他目前自然還無從確認那畫眉繡畫是出自何人之手,但從方縣令的表現看來,對方卻是先驚豔,後莫名對這幅繡畫有了偏見,似乎對其並不歡喜。
方縣令不喜的原因無非就是那兩樣,怕不是這繡畫令他不喜,而是這繡畫背後的主人令他不快。
陸家畢竟是在錦繡的行當裡浸淫多年,嫡係女郎藏有這樣的手藝也不出奇。
吳先生內心糾結。
要是方縣令提出將手中那票投在旁的繡畫身上,難不成他要盲目跟隨,讓那珍品繡畫就此與魁首失之交臂不成?
裁判席這裡各懷心思,一時沒有開口試探的意思,正當這時,卻聽到下方百姓忽地齊齊發出一聲驚呼,將眾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快看!一模一樣!”
“竟將鳥兒都引來了!可是將那繡畫當做同伴了?”
“神通!這必然是有神通!”
沸沸揚揚的驚喊讓裁判席的人不免伸長了脖子,更有機靈的仆人衝到前頭一瞧,滿臉驚愕地往回稟告。
“大人!有隻畫眉落到繡品之上了,同那繡畫上的一模一樣!”
不遠處的酒樓,寧亭鈺沉默地回頭看向不知所措的朱勝,儘管什麼都沒有說,可他繃直的嘴角,凝結在朱勝身上的目光,卻像是將什麼話都說乾淨了。
朱勝雙腿一軟,先給寧亭鈺跪下了:“爺!小的真的從沒讓它看清楚怎麼開鎖的啊!”
這鳥雀也會看人下菜碟不成?
怎麼挑著這時候給他出岔子,這是要他的命啊!
朱勝苦著臉:“爺,富貴如何聰慧,您還不知曉麼?這、這小的也實在是防不勝防啊!”
無法,朱勝還得試著從誇獎這害他的畫眉入手,以期平息寧亭鈺的怒火。
好在這會兒台上的氣氛正焦灼,寧亭鈺無暇在他身上浪費時間,隻又瞥了他一眼,便再次將那‘千裡眼’拿起,視線匆匆落在了逃獄的富貴身上。
隻見它那小腳緊抓著畫框邊緣,歪著腦袋去打量那副繡畫,對周圍環境的嘈雜和混亂全然不怕,離得遠了,無法聽到富貴的聲音,但寧亭鈺單單是看著這幅景象,耳邊便恍惚間聽到它好奇時發出的一連串喋喋不休。
“?——!”
寧亭鈺將食指放在唇間,悠長的口哨聲兜兜轉轉,卻是怎麼都無法穿透下方喧鬨的響動。
遠處的富貴全副心神都落在了眼前,可怎麼都無法將這與它一模一樣的鳥雀引過來遊玩,著急地沿著木框蹦來跳去。
它的脾氣早就被精心養得火爆,天不怕地不怕,嘴上一個不服,便往繡畫上那不知趣的鳥雀身上叼下去。
“快去把哨子給我找來!”
寧亭鈺見了這一幕,頭皮都在發麻,剛將朱勝趕去找哨子,便見那高台上陸家的仆人衝過來,手高高抬起,眼見著就要往富貴身上招呼,更是急得站起身來,恨不得這會兒就能飛躍下方的人群,先將富貴救下來再說。
富貴雖說有幾分總角小兒的任性妄為,但萬幸身為鳥雀的基本素養還在,在那人猛然衝過來之際,似乎知曉這回沒人能夠護著它了,當即便躍到了空中,還挑釁地在半空中繞了一圈,這才在下方的嘩然之中悠悠然飛走了。
“飛到那裡去了!”
“快抓住它!不能讓它將彆的繡品也啄了!”
“……”
陸元珍隱約看到了那熟悉的鳥雀身影,見這高台的仆人們隨著鳥雀的兜轉而亂作一團,竟古怪地有了幾分心虛。
這畫眉說來奇怪,總不會又是她將其引過來的吧?
“鎮靜!”陸博文衝到高台中央,話裡帶著惱怒,聲量拔高,衝慌作一團的奴仆們揮了揮手,“亂作一氣,成何體統!”
“不過是隻畜生,趕走了便是!都給我回到各自位置上候著,再這般出亂子,就都給我下台子去!”
這話說得含蓄,可話裡的憤怒卻沒有絲毫削弱,裡頭威脅的意味更是沒有丁點減損,一時間,奴仆們都麵露恐慌,見那鳥雀也飛遠了,便都匆忙尋到自己的位置,安靜地候著了。
“哈哈哈哈哈,我隻道猴戲好玩,卻沒成想錦繡會的人戲也挺有意思的。”
“這怕是上天降下旨意,指名讓這幅繡品成魁首呢!”
“那鳥雀是從哪兒來的?該不會就是從那繡品中飛出來的吧?”
一時間,下方又是嬉笑聲,又是驚豔惶恐的議論,高台上的幾個主事人神色各異。
陸博文覷著方縣令的神色,心中不免也有些忐忑。
先前方縣令聽聞這鳥雀繡畫是出自陸憶曼或陸孟婷手中時,明顯有了不喜,可這會兒忽然生了波折,引來了鳥雀,可千萬彆讓方縣令動搖了對陸家的厭惡才好啊。
“大人,看來這陸氏的繡品的確是精湛,竟然連鳥雀都引來了,您看?”
仆人小心地開了口,目光從方縣令緊皺的眉頭轉移到了一旁給他使眼色的陸博文,心裡也擔心這話的火候過了頭,讓計劃落空就不美了,便話鋒一轉,歎氣道。
“哎,可惜這鳥雀終究沒有開智,將這好好的繡畫給啄了,也不知道損傷大不大,之後能否修複……”
仆人將剛剛的混亂看了個全,更是沒有錯過其中一人喊的話,知曉這繡畫有了損傷,這或許能成為方縣令第二個棄選這副鳥雀繡畫的理由。
若是這樣還不能成事,便怨不得他了。
仆人暗想,麵上卻沒有露出絲毫端倪。
隻見方縣令當真漸漸舒展了眉心,似乎有了決斷。
其餘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不敢吭聲,更不先動筆,最後還是方縣令先展開紙張,一筆揮就,見其餘人還在斟酌他的意思,卻是笑道。
“怎麼?這第三局的繡品卻是沒有一個能讓你們合意不成?”
眾人俱是賠笑道:“不敢,不敢。”
吳先生壯著膽子問道:“敢問方大人是看中了哪副繡品呢?”
方縣令微張開嘴,卻又感覺到自己心中還未完全消散的糾結,來到了嘴邊的話便繞了個彎:“本官作為百姓的父母官,自然是看中百姓們所相中的。民之所向,素來是本官的追求。想來諸位都能看出本官先前品鑒的結果罷?”
他笑眯眯的話自然是再次贏來了幾人的吹捧,可這話聽進了耳朵裡,卻不免讓這幾人品出了不同的味道,心思朝著不同的方向奔走。
吳先生:聽方縣令這夾槍帶棒的話,怕是另有所指。
他倒是覺得那副鳥雀圖是民心所向,可方縣令自己便能代表錦涇鎮的民心,這怕是暗示他們都跟著他改選旁的繡畫了。
方縣令離開前頻頻打量另一副外邦朝貢繡圖,難道是相中了它?
這是寧願將這魁首的頭銜落在旁人的頭上,也不願落在這陸家嫡係的女郎頭上啊。
哎,可惜無法提前得知每幅畫背後是哪名女郎的作品,不然就算是改選那第二局陸元珍的繡品,他也是服氣的,畢竟人家還有雙麵繡的技藝在手……
吳先生內心糾結,筆尖懸空,卻是半天落不下筆,最後是代表著吉時公布結果的鑼鼓敲響,他才咬咬牙,筆尖在紙上暈開墨跡,上頭的數字由這團墨點開頭,順著筆尖往下蜿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