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到!第二場比賽即刻開始!”
鑼鼓響起,吹吹打打地將方縣令等人迎了出來,台子下方圍觀的百姓卻因為這一句話而議論紛紛。
“怎麼回事?怎麼就成了第二場比賽了?”
“不是說今年隻比一場嗎?這第一場比了什麼?”
“你們快看!她們出來了!”
隻見隨著裁判席上的人員落座,作為參賽人員的繡娘們卻分成了兩派,一派隨著雜役的引領往台上走,一派卻從後方的堂屋出來,被隔絕在了台子之外,慢慢彙流入了人群中。
抽噎哭泣的聲音隱約傳來,卻很快便被壓在了喜樂的吹奏之下,聽不真切了。
“看來這場賽事生變了。”
寧亭鈺等人坐在台子前方的酒樓裡,身為絕佳的觀賞地點,酒樓已經人滿為患,好在這處雅間早早就派朱勝定下了,倒是不至於出現上次縣衙的推擠事件。
“嘖,這都是出於什麼標準選的人?一次性篩掉近百人?”
鄧子約咂舌。
先前他們聽到錦繡會是一局定勝負時,還認為陸家人連遮掩都懶得遮掩,既要減少賽事支出,更有可能是為了賽事勝利果實以魚目混珠的方式,在混雜的成品中儘快落在陸家繡娘身上。
“姓方的不是說他要回避賽事以表清白端正嗎?”
寧亭鈺一眼就看到了裁判席上令人生厭的油臉。
下方的觀眾更是議論不絕,朝著那痛哭的繡娘隊伍指指點點,還有人扯著嗓子詢問,卻難以掩蓋越來越高昂的樂聲。
等台子上的三十名繡娘坐定,陸博誌才走到前頭,扯著嗓子同台下的觀眾說出賽事的新安排,另有機靈的送信人仰著脖子細聽,轉身便又如同遊魚般鑽到人堆裡,跑到各個酒樓傳消息。
“……隱瞞賽事具體流程是為了鍛煉繡娘們的臨場反應和應對能力。”
“這都是方縣令出於公平公正的考量,為錦涇鎮選取各個方麵最為出眾的繡娘。”
“第一局的參賽人員過多,無法一一上台演示,具體用時稍後會有專人貼在告示牆。”
“如今在台上的繡娘,選自前三十名優異選手……”
嘈雜的聲響讓台上的發言時隱時現,寧亭鈺的目光掃過台上,在看清楚某位女郎的麵孔時,停格不動了。
“永年和天蜀繡莊竟然沒有一個中選嗎?”
鄧子約確認了幾次,這才難言錯愕地轉向身旁的兩人。
穆嗣慶顯然也發現了不對勁,永年繡莊和天蜀繡莊在錦涇鎮算是有幾分名氣的,永年繡莊暫且不論,能從這天蜀繡莊出來的繡娘,甚至可以說是百裡挑一。
他在這行當裡沉浮多年,雖說手上沒有駕馭針線的能力,可眼力卻是實打實磨礪出來的。
天蜀繡莊三名繡娘,俱是能從日常繡品的針腳走勢等看出基本功紮實,巧思等暫且不論,隻是比快慢與否的話,不應該連台上那幾個掛靠小繡莊的繡娘都比不過才是。
可事實卻是,代表天蜀繡莊的兩名繡娘被淘汰了,隻有陸元珍代表寧霄繡莊留了下來。
“會不會是搞錯了?”
衛香嵐坐在台上一角,這會兒還覺得恍惚:“我怎麼可能排在前三十?”
陸元珍掃視了台上的繡娘,沒有意外地在其中見到了陸家的兩名小姐,心中隱約有了猜想,卻不好在這時候多做討論。
前頭發言完的陸博誌退了下來,方縣令慢慢站起身來,下方提前收到叮囑的陸家仆人當即熱情地喝彩起來。
方縣令臉上露出幾分笑意,慢條斯理的話語在身旁專門負責傳話的仆人轉述下,響徹下方議論紛紛的人群。
“這場與民同樂的賽事……”
寧亭鈺的指尖輕敲著桌麵,思緒纏纏繞繞,又隨著台上那女郎皺眉的神態中拉扯了回來。
“第二輪比賽,便按照原先公布的安排,每名繡娘領取一盒針線,將這幅春日美景用針線作筆描畫出來,以色彩的精準度為尺,競選出前十名!”
觀眾們又是一陣嘩然,指著那副搬出來的山水畫議論紛紛。
這幅山水畫截取了春日的一景,難點應當便落在了前頭一大片顏色各異的花卉上,要說這幅畫多驚豔倒是有些牽強,雖然用色多,但透出幾分刻板和生硬來。
“繡娘們必須在明日申時完成繡畫。屆時,方大人會作為裁判之一,為挑選出前十名……”
繡娘們從陸家仆人手中接過繡盒,各自鋪陳開繡繃。
比賽最大的難點便是時間。
一副精美的繡畫少不得時間的雕琢,時間被大幅度壓縮之後,便需要有選擇地放棄些細節了。
每位繡娘都必須在台上作繡活。
若是需要休息,可以將半成品留在台上,吃食和住宿的地點陸家早有安排,甚至因為加賽稀裡糊塗地淘汰了大半的繡娘,因此空出了許多位置。
陸元珍將針線盒打開,目光掃過盒子內的蠶絲,不由得皺起眉頭。
蠶絲線在她的指尖上纏了兩圈,暗淡的顏色即使在日光下反倒顯出幾分灰撲撲的色彩。
“元珍,你的線……”
“安靜!”
衛香嵐剛開口,便被守在旁邊的仆人製止了,對方惡狠狠的目光讓衛香嵐嚇了一跳,訕訕地將話咽了下去。
陸元珍朝她輕輕搖了搖頭,算作回應,視線隨之掃過場上的幾十名繡娘,幾乎每個人都在這一步發現了不對勁,除了陸家女郎。
“……”
陸元珍雖然同陸孟婷隻有短暫的接觸,但看她先前的表現,可不是虛有其表的人物,她不可能沒發現絲線有問題,既如此,那很可能是她們的絲線與旁人不同了。
陸元珍垂下眼簾,手輕輕擱在繡繃上,一時沒有動手。
“怎麼了?是出什麼事了嗎?”
酒樓內的三人幾乎都落在了唯一僅存的苗子身上了,故而一眼就發現了陸元珍的不對勁。
時間緊迫,繡娘們雖然看出了問題,可手上動作不停,至少先將成品做出來再說。
陸元珍對不遠處的關注一無所知,她考慮了片刻,才動手開始分絲。
既然顏色的精準度已經無法保證了,那至少要保證顏色的分區和層次沒有問題。
嘈雜的現場漸漸安靜下來,部分人見過了熱鬨,總算散去,等著明日看成品,但也不乏有人堅持留下來,便看到了方縣令起身繞著三十幾名繡娘查看清楚的一幕。
“不必行禮,認真比賽即刻。”
仆人轉述了方縣令的意思,繡娘們自然樂得忙手頭上的活計。
“嗯……,那是陸、陸娘子?”
方縣令顯然已經記不起這有過一麵之緣的女郎姓名了,隻能將後頭的稱呼含糊掉。
師爺聽了這話,視線越過方縣令的肩頭,看清楚了那坐姿端正的女郎:“回大人,正是那日被告不孝之罪的陸元珍。”
方縣令神色倒是沒有太大的變化,但目光卻在陸元珍身上停留了片刻,這才邁步繼續往前走。
日頭漸漸下移,台子上燃起了兩個及腰高的油鼎,幾根火把固定在了台子支柱上,又有豔紅的燈籠依次在頭頂的繩索上排開,將這處天空照得通亮。
“少爺,我們還不走嗎?”
朱勝又打了個哈欠,眉眼拉聳,一副提不起精神來的模樣。
寧亭鈺瞥了他一眼,從得知陸元珍便是這次代表寧霄繡莊上台的繡娘後,他便保持了高度的集中力,卻不知道從這距離,除了人之外,又能看出什麼繡活內容來呢?
“這可是關乎寧霄繡莊今後發展的大事,小爺我身為東家,怎麼能安心回家睡大覺呢?”
這話說得正氣凜然。
朱勝扁了扁嘴,不敢吱聲,倒是一旁打了個盹醒來的鄧子約求饒道:“我的好少爺,你又上不了台,這會兒連杯熱茶都送不上去。不如回去好好睡一覺吧,明早再來為陸娘子加油打氣如何?”
寧亭鈺聽到這話,目光不由得再次看向外頭明亮的台子。
那女郎的側臉在燈光映照下恍惚間在發著光,眉眼明亮,手上的動作不停,周身看不見的氣場使她蒙上了一層耀眼的濾鏡。
嗯……
是個值得培養的好苗子。
等她完成比賽,給她加工錢好了。
“好吧。”
寧亭鈺收回視線,總算是放話了。
朱勝連忙起身,等不及叫跑堂,一路跑下去結賬,就怕寧亭鈺忽然改了主意,又不肯走了。
鄧子約笑著同一旁默默對了許久賬本的穆嗣慶說道:“看來少爺當真是脫胎換骨了。到時候老爺知曉了,不求黃金萬兩,至少賞我們幾個跑腿的兩棟宅子吧?”
“滾!”寧亭鈺笑罵道,“怎麼?住著不舒心?不如我將主屋讓給你得了。”
“誒!”鄧子約伸手勾住他的肩膀,邊將他往樓下帶,邊順著杆子往上爬,“這可是你自個兒說的啊!我今晚便去你屋子裡睡!”
兩人打鬨著往樓下走。
穆嗣慶將賬本收好跟在最後,嘴角帶著一抹笑意,思緒卻還停留在台上繡娘們整齊劃一的愁容,直到離開酒樓,目光還在不遠處的人群裡掃動,可惜並未見到放進水中的遊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