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線有問題?”
寧亭鈺穿著寢衣,等了許久的問題竟然是這個答案,他的臉色沉了下來。
“既然姓陸的不當人,我們何必遵守他的規則,這便派人送新的絲線進去!諒他發現了也不敢聲張!”
穆嗣慶等來了放入水中的遊魚,隻可惜得到的答案反而將水攪渾,倒是讓事情不好辦了。
“少爺,這會兒賽事已經過半。陸娘子必然已經用了這損毀的絲線。若是我們這會兒送新的絲線進去,那成品總不好一半黯淡無光,一半亮麗如新吧?”
鄧子約不過走慢了一步,這會兒倒是真被穆嗣慶帶來的消息留住了。
三人對著燭光眉頭緊鎖,遠在賽台上的陸元珍卻是恢複了雲淡風輕的模樣。
這場比賽會晉級十人,即使陸家女郎明目張膽想要靠絲線取勝的,她也不準備任其施為,總要放手一搏才好。
月光皎潔,同下方通天的燭光相得益彰。
隔日一早,百姓便陸陸續續朝這處高台走來,街頭巷尾充斥著對賽事的議論,昨天那突然的一出戲儼然成了最好的聊天素材。
“要說這錦繡會沒有貓膩,打死我都不信!”
“昨日莊娘子半路便暈過去了,聽說她同陸家大娘子是前後腳完成的,可她卻被淘汰了,嘖嘖嘖。”
“那告示成績就跟放屁似的,我看哪,後麵還有搞頭呢。”
眾人議論紛紛,可無論是對這場賽事如何不滿,卻阻止不了申時的到來。
當擂鼓敲響時,台下已經人聲鼎沸,眾人墊著腳伸著脖子,試圖越過這高台的阻隔,鑽入那用紅布蓋住的繡畫,提前先議個名次出來。
“安靜!安靜!”
負責傳話的陸家仆人扯著嗓子喊道,片刻後,在下方仍然嘈雜的聲響中傳達主人的意思。
“第二場賽事由方縣令作為裁判之一,正是公平……”
“真是一籮筐的廢話。”
寧亭鈺掩嘴打了個哈欠,目光落在了台子邊上端正坐著的女郎身上。
她的精神氣倒是好,看起來倒像是並沒有受這動了手腳的絲線所擾。
好不容易等拖遝的開場白說完,又迎來了方縣令的致辭,兜兜轉轉扯了幾刻鐘,總算是聽到那仆人高喊道:“掀幕!”
三十塊繡畫從紅布下掙脫,露出內裡的模樣來,作為模板的畫布放在領頭,有了第一場賽事的幺蛾子,這次繡娘們顯然更保守了,並不敢在這繡畫上做出什麼新文章來。
可打眼一瞧,下方原本就雜亂的聲響這會兒更是被各種議論聲給淹沒了。
隻見上頭從遠處看幾無二樣的繡畫一字排開,顏色卻出現了明顯的區彆,正中央那兩幅繡圖嶄新亮麗,卻越發襯托得一旁的繡畫灰暗無光起來。
“舞弊!舞弊!”
某個嘶啞的尖聲喊叫突破了嘈雜的背景音,直朝裁判席扔來。
陸博文的臉色黑得如同鍋底,他抬眼看向陸博誌和陸博宇,在他們心虛的眼神回避下,深吸了一口氣才強壓住心頭的怒氣。
“大人,高台危險,您親自走過去實在是令我等惶恐,不如讓人將繡畫轉到裁判席這頭來,拿近些,您也好坐著細細品鑒?”
方縣令的表情看不出什麼變化,像是沒有從這刺耳的喊聲中聽出端倪來,可又像是在醞釀著什麼彆樣心思。
師爺欣賞了一番陸家人緊張惶恐的表情後,這才湊到了方縣令耳邊,不知道說了些什麼,總算是讓方縣令點了頭。
繡畫終於轉了個頭,還沒等挪到近旁,卻聽到下方同時發出一聲驚呼,有人指著其中一副高喊:“你們快看!那一副是畫中畫!”
方縣令的身子坐正了些,師爺立刻警醒地往前走去,先行繞著繡畫兜了一圈,又帶著喜色疾步走了回來。
“大人,還請先賞畫吧。”
師爺的笑意似乎蘊含著某種含義,拿喬的方縣令總算重新靠回了椅背上。
陸家幾人當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讓人將畫從高台邊緣挪過來再說。
下方高喊一聲接過一聲,上方的人卻穩坐高台。
繡畫離近了,方縣令自然也看清楚了這繡畫與繡畫之間的區彆。
若是繡娘中有一兩個人對絲線的色彩分布出現了誤判,這才挑選了這般黯淡無光的顏色,那還勉強說得通。
可當情況反過來,隻有兩幅繡畫正常時,卻是明晃晃地要在往他臉上踩了。
下方看眾議論的聲音越來越大,方縣令的臉色陰沉,驀地站起身來,走到繡畫近前觀看。
繡娘們站立在一側,無形中湊成了兩堆。
先前繡娘們各自占了一處,加之忙於手上的活計,直到此刻才算真切地看清楚了每個人的繡畫,心裡的猜想得到了證實,卻是敢怒不敢言。
陸家女郎此刻站在一處,陸孟婷微微仰著下巴,強裝著鎮定,可袖口卻在她緊攥之下出現了褶皺,目光更是不再朝陸元珍這頭飄來。
陸元珍饒有興趣地看了她們兩人一眼,轉而看向下方烏泱泱的人群,如今比起這場虎頭蛇尾的賽事,陸元珍倒對這群明目張膽的布局人要如何收場更感興趣。
方縣令一步步在繡畫前走過,一機靈的仆人侍立左右,努力見縫插針地說幾句討喜又不缺見解的話,在見到那與供參考的畫像一般無二的鮮明繡畫時,更是不遺餘力地誇讚起來。
“大人,您看這兒,不僅僅是對顏色的挑選一般無二,這針腳和細節更是沒有缺漏,連那細微的草屑都能在這緊縮的時間裡繡出來,可見繡娘的技藝高超……”
方縣令沒說話,掃了一眼便走開了,腳步越來越快,到最後幾乎是同一陣風似的掃過這一排繡畫,又迅速繞到了繡畫背麵。
“嗯……,奇畫!果真是奇畫啊!”方縣令忽然露出了笑模樣,朝身後緊趕慢趕仆人問道:“本官看你伶牙俐齒,既如此,這幅繡畫你當如何解說啊?”
仆人一路話都沒能說完整,這會兒剛停步,見到這所謂的奇畫愣了幾秒,又忍不住湊近些,去找那針腳落下的位置,可卻找不到任何與正麵或相衝突或相吻合的位置。
“這、這……”
方縣令見他磕巴,不甚在意地揮了下手,指揮後頭跟著的人:“將這幅繡畫搬到高台邊上,讓百姓共賞!”
師爺擔心其餘人動手腳,即可領命,親自抬起那繡畫,往高台邊緣走去。
隻見那繡畫的正麵與畫像沒有太大的差異,可色彩卻暗淡無光,像是陳年放置過且得不到妥善保管的繡畫。
師爺漫步從頭走到尾,又將繡畫翻了個麵,再從尾走到了頭。
“真是畫中有畫呢!”
“是倒過來的!”
繡畫的背麵同樣用劣質的絲線繡成,描繪的卻是上下顛倒的畫像,襯托著絲線那晦暗的顏色,竟有幾分夢境般殊形詭色的意味。
從繡畫的背麵全然看不出正麵的絲絲縷縷,猶如兩幅繡畫粘貼在了一塊兒,卻嚴絲合縫,不分你我。
“錦涇鎮的繡娘竟然還有這份手藝!”鄧子約驚歎道,“這要是用完好的絲線來繡,不知又是怎樣一副美景!”
寧亭鈺手裡拿著外邦流入的‘千裡眼’,視線在女郎淡然的臉上滑過,落在了那副繡畫身上。
在遠處乍眼一瞧,並不能看出繡畫和畫布之間的區彆,可當近距離細看,卻能發現這幅繡畫兩麵都缺少了不少細節,可正是那些細節的缺失,卻古怪地將那副畫原先透出的刻板和生硬給緩和掉了。
日光下,那些絲線折射出隱約的色彩,在看到背麵倒置的畫麵時,竟有幾分要將人拉扯入奇特夢境的驚豔感。
陸博文臉色發黑,遲疑了片刻後,上前將那仆人擠開,恭敬地朝方縣令遊說道:“大人,這第二局是為了測試這繡娘對色彩的銳敏度,隻要求繡娘們將這幅畫完整且貼合地複刻出來,卻沒有要求……”
方縣令的目光斜瞥向陸博文,讓陸博文後頭的話不自覺地降低了音量,竟不敢繼續說下去,恐撫其逆鱗了。
“嗯……,的確。”方縣令慢條斯理地開了口,在陸博文重新提起精神來的目光下冷笑道,“這一局本該讓繡娘們從上百種顏色的絲線中挑選出最符合這幅畫的答案,卻沒有讓繡娘們從紡絲染色開始,你說是吧?”
陸博文的臉色白一陣青一陣,不由得將腦袋低下去了,心裡暗恨。
這次陸博誌和陸博宇實在是太激進了,這般明目張膽的舞弊,隻會拂了方縣令的麵子,讓場麵下不了台來!
方縣令漫步走到台前,負責將話放大轉達給百姓的仆人當即湊了過去,仔細聽完縣令的話後,提著嗓音朝下方轉達。
“此繡畫不僅是繡線的排布,顏色的選取,還是巧思布局,都是上上佳作!”
這話如同一顆驚雷,將下方原就激烈的議論推向了另一個高潮。
“看這所用絲線的狀態,這應當不是陸家女郎的作品吧?”
“這畫到底是怎麼做到前後顛倒的?可是繡畫上有什麼玄機?”
“這話豈不是說陸家女郎輸了?陸家這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啦!”
“方縣令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