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朋狗友(1 / 1)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白鈺冷一向覺得,言語是這世上,最有力也最無力的一樣東西,可以天花亂墜,也可以一字千金。以往充滿敵意和苦難的人生裡,她能輕而易舉地分辨出虛情假意,因為她知道虛假是什麼樣子,可現在,她忽然發現,她不知道“真”是什麼模樣。

確鑿的敵對,又或是確鑿的冷漠,都不會使她傷心難過,反而覺得輕鬆,因為她的反擊和同等冷漠也會是確鑿的。

可夜景瀾的態度是飄忽不定的,真情和假意參雜著,對手和夥伴的身份無法界定。一會兒誇她厲害,一會兒要她叫他的名,一會兒說可以把命交代在她手裡。這樣的話白鈺冷聽得多,知道無非出於兩種原因:對她有所求或者…喜歡她,但白鈺冷更傾向於相信前者。這家夥才醒來兩天,之前他們冷漠相對的一年不可能就這麼憑空消失。

一切都解釋不通,這是白鈺冷聰明的腦瓜不能忍受的一件事。而現在她居然還需要他!不能直接無視或者把他扔出去,簡直太難受了。

白鈺冷這邊正躊躇著怎麼回答,一個人大步流星的闖入拯救了她。

“來來來快讓我看看夜兄恢複得怎麼樣了,聽說你大變活人了哇…喲首輔大人也在啊,對對今兒個休沐!”

夜景瀾托著腮的手肘一滑,整個人差點掉下床去。這又是哪個二世祖嗓門這麼大?“大變活人”是你這麼用的嗎?

不過這人看起來一副跟我很熟的樣子,還能直闖淩安侯府,都不怕白鈺冷把他扔出去,該不會是……

踏入門廊的人身形很高,披著太陽從窗欞灑下的金光,將那齊腰的棕色長發照得很有光澤。他的發髻用一條白色絲帶紮起,衣袍也是乳白,圍著金邊腰帶,襯得他腰線很細。

進來後,小廝幫他摘了披風,他從懷裡掏出一把折扇搖了起來,兩個寬大的袖袍像花蝴蝶似的翩然上下,端的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文人做派。

夜景瀾定睛一看,心道不妙,又是一個來和他爭美男稱號的!

他同類雷達的觸角一伸出來便知,此人跟他一樣,看似正人君子實則人模狗樣,都渴望獨領風騷但一個舞台根本容不下兩個人同時發揮。

“徐大人來得正好,我還有公務要處理,就先回書房了,你們慢慢聊。”白鈺冷起身欲走。

徐宥懷連忙作揖道:“嫂子…啊不,首輔大人慢走,您老辛苦!”

徐大人?阿辛好像說過原主跟他關係不錯,叫什麼來著…

徐宥懷畢恭畢敬地目送走白鈺冷後,立馬轉身亮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說著就上手捏起夜景瀾的臉來:“嘶,這看起來也沒什麼變化呀,還是很虛的樣子…”

夜景瀾是可忍孰不可忍,把他的爪子死命扒拉下去:“滾滾滾!我跟你很熟嗎?虧你還是個讀書人,用詞能不能精準一點?什麼叫‘很虛’,那叫‘大病初愈’!你們大瑜難道不流行憂鬱美男路線嗎?”

“喲連我都不記得,真失憶了呀?”徐宥懷往床尾大剌剌地一坐,收起扇子點了點他的膝蓋,“我,禮部尚書徐宥懷,你最好的哥們,忘了誰你都不能忘了我呀!”

還最好的哥們,敢情這家夥之前不是逮著原主欺負?

夜景瀾做了個“請”的手勢,一臉不近人情:“不記得了,而且現在的我覺著跟你八字不合,氣場相衝,還請這位仁兄高抬貴臀,一路走好。”

沒成想這位是個比他更經敲的棒槌,“趕我走?哎那我還就不走了!”徐宥懷又開了折扇,扇得呼啦呼啦的,吹的夜景瀾眉頭緊皺:“大冬天的扇什麼扇子,徐兄真是腦回路清奇。”

徐宥懷被禮佛盛典的事攪得心煩意亂了好幾天,現在有意來找樂子,正好拿這個“還魂”的夜景瀾開涮:“夜景瀾,你就感謝我腦回路清奇吧,不然我還能忍受你在這給我裝失憶?都已經生分到叫我‘徐兄’了!”

“我真沒裝,”夜景瀾白了他一眼,“你腦子高燒半個月試試,看看你能不能有我現在這麼清醒。”

搪塞的同時,夜景瀾又呼喚起了再生父母016:“016快點告訴我這個棒槌什麼來頭!”

016淡定輸出:“這是現任禮部尚書的徐宥懷,字梓賢,兼任鴻盧寺卿,崇明二十二年進士。禮部目前是周瑾的勢力範圍,但是徐宥懷和原主還有白鈺冷都是好友。”

夜景瀾歎了口氣:“算了,好歹是個友軍。”

“行吧行吧懶得跟你計較,今個兒休沐,既然你醒了正好拉你去醉月軒喝酒。我都跟雪兒姑娘約好了,帶上你都是便宜你。”徐宥懷挑了挑眉,臉上寫滿“本人大度吧”。

夜景瀾昨夜才從雲鶴樓回來淋了個落湯雞,今早又去皇覺寺晦氣地碰見了太後,現下確實覺得身子乏得很,難得的不想出門。“不了,梓賢兄還是一個人享受吧,家裡夫人在,不敢造次。”

徐宥懷“嘖”了一聲,“你怎麼比重病前還婆婆媽媽,白鈺冷不是一向不介意這種事?在我麵前還有什麼好裝的,你倆什麼情況我能不知道?而且,你就不想再見見藍甯兒,你生病這幾天她已經快把我家門欄踏穿了。”

藍甯兒?夜景瀾眉心一跳,那個引發醉月軒風波的歌女跟原主居然有瓜葛?

夜景瀾心念電轉,突然想到或許可以從徐宥懷這裡打探到點什麼,他故作鎮定,改口道:“說的也是,馬車備好了?”

徐宥懷“撲哧”一笑,得意道:“走吧,彆猶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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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備好了馬車,其實累的還是阿辛,費的還是侯府的馬,畢竟徐宥懷光棍徒步來的淩安侯府,自然是不可能憑空變個南瓜為馬車出來。

下過雨的路麵濕滑泥濘,太陽一照,夜晚凝結的薄霜化掉,馬匹的四蹄都打著滑。幾人揣著手爐大眼瞪小眼,在顛簸的馬車坐著,像個爆米花機裡上躥下跳的米豆子。

阿辛本來義正嚴辭地拒絕了夜景瀾再次出門“作死”的念頭,但他弱小的抗議根本拗不過這兩個心大的主,因此一路上都繃著臉悶悶不樂,連披風都不給侯爺披了。

夜景瀾覺得他特逗,忍不住想拿他取樂:“怎麼了阿辛,是覺得要去花樓見小娘子害羞了?”

阿辛惱道:“侯爺你在說什麼啊!我害羞什麼,侯爺該害羞才是…恕阿辛直言,侯爺既然醒了就不該再跟那位藍姑娘有什麼瓜葛!”

夜景瀾滿腹好奇,可又不敢穿幫自己一無所知的事實,隻得反問試探道:“為什麼不能?我看夫人也不怎麼在意我的樣子,我還不能到彆地兒尋求點慰藉去?”

“夫人怎麼不關心你了!”阿辛還是第一次不想這麼護著自家主子,眼圈紅得像兔子,“侯爺昨夜燒得厲害,又是深夜,去請大夫已經來不及了,還是夫人給侯爺施得針配的藥,還在侯爺床邊守了一夜。結果侯爺今天又要跑出去喝酒…阿辛覺得侯爺真不講道理!”

白鈺冷在床邊守了一夜?夜景瀾一怔,對了,是說今早看到她眼帶怎麼這麼重呢,還以為是加班加的,沒想到……

【叮!檢測到攻略對象對您的好感度由負三十上升為零,請宿主再接再厲!愛心】

這次數值上升,夜景瀾沒有欣喜若狂,也沒有怎麼得瑟,反而陷入了沉思。所以,他做的諸多努力裡,到底哪些是有效觸動了白鈺冷的?他嘴上跑過的火車太多,記憶很快就像噴出的蒸汽在風中散得沒影了。

白鈺冷這麼聰明的人,會被他這些花言巧語的小伎倆打動?說出來他自己都不信。嘖,真的令人琢磨不透,夜景瀾沒由來升起一股惆悵的不爽。

徐宥懷見兩人氣氛一時有些僵,咳嗽兩聲打圓場道:“阿辛你也彆情緒這麼激動,藍姑娘跟你侯爺什麼事兒都沒有,不會威脅你家夫人的地位哈!”

夜景瀾順勢問道:“所以,她找我究竟什麼事兒?”“她”當然指的是藍甯兒。

彆到時候一打照麵,女方一臉柔情兩眼淚汪汪,而他隻能無言以對,豈不錯付?

但顯然他的擔心多餘了,因為係統很快給他傳輸了原主20%的記憶作為獎勵。

夜景瀾走馬燈似的看完了原主和藍甯兒那些溫柔繾綣的曖昧過往,隻有一個感觸,仿佛那些電影裡的文藝片兒,他是一點看不進去。他對拉絲兒的東西過敏,就像從小不愛吃芝士一樣。

徐宥懷歎了口氣,沒有正麵回答夜景瀾的問題,“你跟白鈺冷…究竟打不打算和離?這想法你之前也跟我說過,可總也沒個下文。我知道這不是一件小事,牽一發而動全身,可你若下不了這個決心,那也彆吊著藍姑娘,讓她趁早死了這條心。”

夜景瀾若有所思,沒有接話。

徐宥懷搖搖頭,接著道,“嫂夫人又是忙戶部改革又是地方巡視的。你呢,雖然襲了爵,待在兵部快三年了,職位還是個侍郎。你那個婆母和弟弟,再鬨下去家都得折騰散。以往每次我都是站在你這邊的,但捫心自問一下,你對自己現在的狀態真的滿意嗎?也不怪嫂子冷落你。”

夜景瀾拍了拍他的肩膀,鄭重道:“梓賢你說得對,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我現在的想法,已經和以前完全不同。和離的事情暫時不會了,我和鈺冷已經把馮氏禁足,下定決心要好好整治一番侯府,借機把眼線內賊都清理出去。攘外必先安內嘛!”

“不過呢藍甯兒那邊,”夜景瀾勾唇一笑,“我正好有些事情,還是想好好請教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