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權宜之計(1 / 1)

含瓔轉身一看,是個眉清目秀的年輕男子,穿身淡青襴衫,瞧著與周從寄一般年紀,聽聲兒似是成親那日,幫著張羅的史連舟。

史連舟走過來,先朝含瓔一拜,“嫂嫂,在下史連舟。”

含瓔笑道:“前日有勞史郎君了。”

史連舟口中說著“嫂嫂客氣”,一麵動了動鼻翼,看眼寶葵,這便是肥肉包子?聞著怎這般香?

寶葵早縮在灶台後了,默不作聲地啃著包子。

含瓔捧起柳條笸籮,“自家蒸的包子,史郎君嘗嘗。”

史連舟一臉狐疑,自家蒸的?岩寧縣裡,除開家中請了廚子的,還沒聽說誰家能自己蒸包子的。

周寶葵的廚藝他見識過,吃不死人,她若蒸得出包子,他史連舟三個字倒過來寫。

小嫂嫂是遊家的小娘子,養得嬌滴滴的,一瞧即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

史連舟的目光落在阿豚身上,莫不是阿豚?

阿豚終於將包子咬破皮了,急不可待地咬出個小月牙,一麵嘶嘶吸著氣,一麵在笸籮裡抓了個包子,塞給史連舟。

“連舟哥哥吃,嫂嫂蒸的。”

史連舟接在手裡,一臉驚詫,“嫂嫂做的?”

含瓔應了一聲,將竹籃擱在一旁,往蒸盤上放第二鍋包子。

回過身,史連舟已三兩口吃完了一個包子,也不怕噎著。

“素包子這般香?”

寶葵往灶膛裡添柴,一麵小口地啃著手裡的半個包子,嘀咕道:“裡頭擱了肉渣,史郎君沒瞧見?史郎君不是瞧不上肥肉麼?”

史連舟瞄了眼寶葵,訕訕一笑,“方才吃太快,沒留意。”

又問含瓔,“嫂嫂,包子餡兒當真擱了肥肉?”

含瓔解釋是熬過油的肉渣。

這肉熬久了的,還帶點焦香,與矮黃菜一拌,相得益彰,香而不膩。

阿豚吃完一個,眼巴巴地看了眼架子上的笸籮,卻是抿著嘴,不提再吃。

史連舟還道他人小,夠不到,正想替他拿一個,被寶葵瞪了眼。

“他昨日積食了,不可多吃。”

史連舟忙收回手,這時才想起將院外的仆從叫進來。

“家裡柿子熟了,吃不完,給你們捎些。”

那仆從背了隻籮筐,熟門熟路地送到前廳,除了柿子,還有一布兜今歲的新米,連米缸都找得到,顯是常來周家。

含瓔看在眼裡,拿紗布包了幾個包子遞過去,“史郎君帶些給家裡人嘗一嘗。”

“多謝嫂嫂,”史連舟沒客氣,收了包子,歎道,“嫂嫂這手藝,就是開鋪子也成,這包子比我在都城吃過的菠薐果子饅頭都好。”

含瓔沒謙虛,她這廚藝承自阿娘,便是不及阿娘,賴以謀生不在話下。

周從寄瞧著不喜與人來往,想必與史連舟交情甚篤,否則成親那日不會叫他來幫忙。

夜裡回房,寶葵又露出昨晚欲言又止的神色,含瓔心道還不如早些說開了。

“寶葵有話要說?”

寶葵壓低嗓音,湊到她耳旁,“嫂嫂,夫妻須得同房才生得出孩子。”

含瓔拿梳篦順了順搭在身前的發尾,故作鎮定地哦了聲,“你怎知道?”

寶葵在床沿坐下,支支吾吾地解釋了幾句,原來是常在河邊洗衣裳,從那膽大嘴碎的婦人口中聽來的。

堂屋傳來開門聲,是周從寄回來了。

含瓔一臉為難,小聲問:“我與你哥哥才成親,一成親便得生麼?”

“這倒也不是,”寶葵憋紅了臉,似乎極是難以啟齒,“我、我聽大娘們說,夫妻不在一處,容易生分。”

含瓔不以為然:“家中攏共這點大,不過隔了塊板壁,如何就生分了?”

寶葵顯是聽了不少,吞吞吐吐道:“男子天性喜親近女子,若長久不親近,易生二心。”

含瓔暗忖周從寄不似喜與女子親近,“沒那不喜親近女子的麼?”

寶葵點頭,掰著手指道:“一則身有隱疾,二則在外覓了姘頭,三、三是好男風。”

含瓔梳發的手漸漸停了下來,“興許男子心裡有旁人呢?”

“男子與女子不同,便是心悅旁人,亦可與他不喜的女子親近,”寶葵頓了頓,小聲道,“聽說男子以為吹了燈燭,黑燈瞎火,一個樣。”

含瓔慢慢變了臉色,“寶葵,往後換一處洗衣裳,莫與她們一道了。”

寶葵心口一緊,“莫不是哥哥他……”

“你哥哥他好著呢,”含瓔沒叫她說下去,“我、我們不急著生。”

她尚不知周從寄究竟如何,怎好在旁人跟前胡亂編排他?便是他妹妹也不可。

隻是日後少不得想法子試探一番。

寶葵略有些失望:“我還想做了姑姑,替哥哥嫂嫂照看小侄子小侄女呢。”

含瓔訝異道:“一個阿豚還不夠你看的?”

“阿豚長得快,很快便不用人照看了,”寶葵想了想,又道,“阿豚也能幫著照看呢。”

含瓔沒想那麼長遠,聽她提起生子簡直嚇了一跳。

“兩間房四口人,已住得擠擠挨挨,再多一個,如何住得開?且家中餘債未清,那幼兒張嘴落地處處要使銀錢,怎有餘錢養?”

寶葵聽得心事重起來,恨不得覺也不睡,立時出去賺些銀錢,“明日我便去學做絹花。”

含瓔問:“你的嫁妝攢得如何?”

寶葵慢慢伸出兩指。

含瓔眉一挑:“二十貫?”

寶葵赧然搖頭,“兩貫。”

含瓔:“……”

“你哥哥呢,給你攢了麼?”

寶葵仍是搖頭,“哥哥不過一麵讀書,一麵做些散碎活計,先是還阿爹欠的債,養我和阿豚,這回成親又用掉好些,怎還顧得上我。”

含瓔故意道:“你哥哥如今娶了我,還得養我,更顧不上你了。”

寶葵神色一黯,“我懂的。”

含瓔起身走到桌前,放下梳篦,聽庭院裡有水聲,支起窗扇,往外瞧了一眼。

周從寄背對著她,站在灶台旁,不知在木盆裡洗什麼。

寶葵道:“哥哥的衣裳一向是他自己洗。”

這人倒蠻勤快,含瓔正想開口,周從寄背後長眼似的,忽地轉過身,嚇得她手一鬆。

窗扇啪地一聲合上,險些夾了她的手指。

“嫂嫂沒事吧?”

含瓔摸摸指腹,搖頭,“你哥哥比你年紀大,無須你操心,倒是你自己,好好攢一攢嫁妝才是。”

寶葵聽著在理,應道:“我自己攢。”

含瓔原意是叫她多想著自己的事,沒工夫瞎想,管她和周從寄,這會兒瞧她委委屈屈,怕話說重了,惹她傷心,因而補了一句:“你哥哥定也打算替你攢,隻不知幾時能攢夠了。”

奈何寶葵主意已定,“哥哥養著嫂嫂就好。”

含瓔暗自好笑,她哪裡用周從寄養?

他一個書生,除了讀書寫字,有些力氣,不會旁的,靠書塾那點束脩、做些零碎活計,如何養得起她?

養家還得指著她。

夜裡含瓔做了個夢,她在縣城開了間小館子,從早到晚,食客如雲,銀錢如水,幾隻大木匣子全裝得滿滿當當。

早上睜眼時正急著四處尋新匣子裝銅板。

日出三竿,寶葵早出門洗衣裳去了,阿豚亦沒在,許是隨寶葵出去了。

含瓔洗過臉,在鍋裡拿了個熱包子,剛咬一口,見周從寄領著阿豚從院門外進來了,手裡拎了兩個封了紅紙的油紙包。

他早出晚歸,成親這幾日連頓飯都沒在家吃過,今日怎還在?

周從寄叫阿豚進屋,走過來,對含瓔道:“時候不早了,吃好就出門吧。”

含瓔疑惑地眨了眨眼,沒想起曾與他說過去哪處。

周從寄奇怪地看她一眼,提醒道:“今日歸寧。”

含瓔哦了一聲,想起似乎曾聽巧果提過三朝回門的風俗。可她與大伯母已鬨僵,還回去做什麼?

“不去。”

周從寄問:“為何?”

含瓔扭過頭去啃包子:“我與大伯母吵過嘴。”

成親那日遊成器沒背她上轎,周從寄看出裡頭有事,她不說,他便沒問,原來是與遊夫人鬨過。

大喜的日子,若非不得已,小娘子斷不至與長輩吵嚷起來,多半是遊夫人做了什麼,將她惹惱。

周從寄垂眸看著她飽滿的一側麵頰,她看似嬌氣,不饒人,卻非那等一味刁蠻任性,不講理的。

隻是女子終究不宜與娘家斷了往來,她不去,便是她失禮在先,給遊家拿了把柄。

含瓔何嘗沒想到這一點,隻心裡那口氣不順,再者三姐姐也嫁出去了,遊家沒甚叫她牽念之人。

“不想見你三姐姐?”

含瓔聽他一問,怔了怔,三姐姐今日也回門的。

轉頭一看周從寄,卻趁機試探道:“可是夫君想見三姐姐?”

周從寄眸光漸冷,眉心微微蹙起。她說要與他長久,卻抗拒與他圓房,未必不是存了留條退路的心思。

若然如此,日後她和離另嫁,還須從遊家嫁出去,若圖一時之快,與遊家鬨僵,屆時如何收場?

他原是一片好意,為她著想,怎料反被她曲解。這回若含混過去,往後再提起,又免不了揪扯。

思及此,周從寄直言道:“四娘子與我成親乃是權宜之計,尚未圓房,他日四娘子若另覓得良緣,恐怕還需勞煩遊家送嫁。”

含瓔翻了個白眼,險些氣笑,“周郎君倒是說說看,成了親的婦人如何另覓良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