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照看過孩童,怎知孩童該吃多少?”
含瓔說著不由撅起了嘴,她方才嚇得不輕,生怕阿豚有個三長兩短,白日還活蹦亂跳的,說病就病了。
聽郎中說是積食,她立時有些自責。
她隻道餓了便吃,飽了自然就不吃了,全未想過孩童會貪嘴多食。
可周從寄若因此怪她,她又不樂意。
周從寄正想去床上取他的枕頭,聽她一說,頗是詫異:“阿豚是吃積食了?”
含瓔見他並不知情,才悶悶地嗯了一聲。
阿豚身子弱,時常有些小病小痛,聽寶葵說郎中來看過,已無礙,周從寄便沒多問。
隻是阿豚素來嘴刁,怎會吃到積食?
含瓔卻無意說下去了,話鋒一轉,問:“既非為了阿豚,為何要搬?”
周從寄撿起他的枕頭,轉身望著她,“四娘子不是不願圓房?”
圓房?含瓔隱約猜到圓房便是行那畫冊上的親密之事,光隻一想,便暈紅了雙頰。
他懂何為圓房?
含瓔攥著梳篦,偷瞄他一眼,他看過冊子了?
虧她還誇他君子呢。
可昨夜明明是他先睡了,無所作為,怎反賴她不肯?
“郎君倒打一耙,是你自己不情願,賴在我頭上。”
周從寄將枕頭放回去,轉過身,一言不發站在床前,絲毫不急於辯駁。
含瓔被他瞧得發慌,挪開眼,目光落在枕上,眼皮不由一跳,雪白的手指將梳篦攥得緊緊的。
冊子上有一頁便是男子將軟枕墊在女子身下,不知可是怕簟席硌了女子的腰。
她忙調開視線,屋裡隻這點地方,無可避免地又瞧見周從寄,這一瞧,眼皮又是猛地一跳,他幾時將腰帶的結扣解開了?
含瓔起身撲過去按住他的手,仰臉問他:“你、你做什麼?”
周從寄雙眸低垂,語氣平淡道:“四娘子不是以為周某不情願麼?周某打算自證清白。”
含瓔不禁好生懊悔,他要搬便搬,她何必多嘴過問?
可她記得阿爹阿娘從來都是睡一間屋的,偶爾阿爹惹阿娘生氣了,才被趕去堂屋打地鋪。
她既與周從寄成了親,縱使此刻無意圓房,也是想好好和他過的。
照她看,周從寄未必真有那個心思。
他娶她娶得不情不願,當日讀過三姐姐的信才答應娶她,說到底還是為了三姐姐,一時怎轉得過彎來?
這會兒多半是外強中乾,不肯在她麵前落了下乘。
她素來善解人意,怎忍心叫夫君下不來台?
思及此,含瓔胡亂替周從寄係上腰帶,抓起他的枕頭,往他懷裡一塞。
“夫君想搬就搬,我都明白的,”她站在腳踏上,勉強與他目光平齊,“隻是有些話要與夫君說清楚了,夫君莫怪我多事。”
周從寄拎著枕頭,微微側過臉去,頓了頓,才又轉回,目光重新凝住她,示意她繼續。
含瓔見他耳根似有些泛紅,沒顧上細想,隻道:“夫君答應娶我,與我三姐姐有關吧?”
周從寄一怔,不等他答,含瓔徑自道:“一向都說三姐姐嫁過來的,夫君恐怕早認定了三姐姐。”
周從寄冷淡道:“我與三娘子並無私情。”
三姐姐亦是這番說辭呢。
含瓔一副了然於胸的模樣,不與他爭辯,通情達理道:“人非草木,隻是三姐姐如今已另嫁,夫君不可再惦念著她了。”
周從寄沉默片刻,問:“四娘子亦念著陸三郎?”
含瓔倒吸一口涼氣,雙目瞪得滾圓,脫口而出道:“我三姐姐貌美端莊、賢惠溫柔,實難叫人不喜,豈是陸……旁人可比的?”
見周從寄意味不明地打量著她,含瓔繼續道:“夫君怎會有此一問?”
“夫君莫不是忘了,這門親事可是我親自登門求來的,險些就得三顧茅廬,我若念著旁人,何須費這番工夫?”
周從寄這時又急著走了,丟下一句“四娘子早些休息”,轉身便想出去。
含瓔話說到這份上,自是要一口氣與他分辯明白了,跑下腳踏,轉到他跟前,張臂將人攔住。
“夫君現下心裡頭彆扭,我不勉強,夫君且慢慢來,不必逞強,哪日想通了,再搬回來不遲。”
周從寄低頭看著她,似想說什麼,末了卻沒開口。
含瓔仰著臉,目光誠懇。
“夫君不必自責,好比我,從前一直當夫君是未來姐夫的,怎料竟成了親,一時半刻還有些恍惚呢,可過些時日便會忘乾淨了。”
含瓔笑了笑,“也是我和夫君有緣分,才做了一家人。”
見周從寄仍是不語,含瓔心裡有些沒底,試探道:“我既嫁給夫君,便是想一心一意與夫君過日子的,夫君若有旁的打算,不妨直言。”
周從寄搖頭。
“那就好,”含瓔鬆了口氣,趁機又道,“對了夫君,那十貫聘禮被我用了。”
周從寄沒問她用在哪處,隻道:“原是給你的,用便用了。”
含瓔心中大定,笑道:“夫妻同心,其利斷金,我有手藝,夫君又滿腹才華,假以時日,不愁過不上好日子。”
周從寄看她一眼,嗯了聲,“四娘子早些休息。”
說完,去床側立櫃裡取了件外衫才往外走。
所以他方才解衣,許是想換身衣裳?
含瓔沒好氣地端起茶盞灌了一大口,早知他嘴硬,她急什麼?
這人悶聲悶氣的,若總如此,怪沒趣的,難怪寶葵他們不怎和他說話。
阿豚虛弱地躺在床上,一見周從寄就問:“哥哥,嫂嫂是我們家的了,不會走吧?”
周從寄低聲道:“你去問她。”
阿豚一聽,屁股一撅,就想爬起來。
周從寄按住被子,“病好了再問。”
阿豚哦了一聲,躺回去,兩隻手抓著被子上沿,擔憂地望著帳頂。他貪嘴嚇著嫂嫂了,萬一惹得嫂嫂不高興,不要他們了,如何是好?
含瓔躺在枕上聽著了,隔著紗帳敲了敲板壁,“阿豚放心,我不走。”
阿豚這才舒展眉心,翻了個身,昂起脖子應和道:“嫂嫂也放心,阿豚好了,往後再不敢貪食了。”
周從寄:“……”
薄薄一層板壁,果真隔不了音。
寶葵去前院潑了洗臉水,抱著她的枕頭來了。
含瓔靠坐在床頭,見她幾番欲言又止,怕她問起分房的事,忙掩嘴打了個嗬欠,裝作倦了。
寶葵果然沒多問,將燈吹熄,躺下睡了。
含瓔翻身朝裡,很快也睡著了。
次日,周從寄照舊一早便出了門。
阿豚雖已大好,也沒敢放開吃喝,隻用了一小碗稀粥。
含瓔帶來的那筐矮黃菜已有些發蔫,用過早膳,她便帶著寶葵在庭院裡擇菜、洗菜,阿豚幫著撿拾爛菜葉。
寶葵道:“嫂嫂,這麼多菜都洗了麼?恐怕吃不完。”
含瓔將擇好的菜丟進大盆裡,一麵道:“做包子餡兒,吃得完。”
寶葵一愣,“嫂嫂會做包子?”
含瓔點頭,她阿娘有一年做早食攤,就是賣包子。
賣包子著實辛苦,寅時即起,點上油燈,和麵、發麵、備餡、包包子,待到食客上街覓食,熱騰騰的包子正好出籠。
春夏還可,最難熬是冬日,天寒地凍,天還黑著,便從暖被窩裡鑽出來,洗菜剁餡,手指在涼水裡一浸,常是冷得一激靈。
所以,她雖想著靠廚藝為生,卻沒動過賣包子的念頭。
宴客還剩了點豬肉,七肥三瘦,直接入菜嫌肥膩,再放也放不住了。
含瓔想想,將肉熬成了肉渣,熬出的油用處多著呢,炒菜、拌飯、拌麵都可。
待肉渣放涼,剁碎,拌入矮黃,加菜籽油、麻油,鹽、醋等佐料。
因矮黃焯過水,餡料備好,聞著已極香。
阿豚在旁瞧著,幾回忍不住想嘗一口,寶葵不許。
等麵發好,寶葵是一點忙也幫不上了。
含瓔這麵和得軟,發得又好,扯出盆來,好些蜂窩。
因沒灶房專用的案板,她將方桌擦洗乾淨,撒上乾粉,放上麵團。
寶葵姐弟一瞬不瞬地看著,不知她如何擺弄的,那麵團很快便光滑了,一點不沾手。
桌麵窄,含瓔將麵團分塊,取出一塊揉成長條,再揪成大小均勻的劑子,為免發乾,都用打濕的紗布蓋著。
等到包包子,含瓔才想起找擀麵杖。
寶葵緊張道:“嫂嫂,家裡沒擀麵杖。”
借也沒處借,左鄰右舍沒聽說哪家會擀包子皮的,做饅頭多是拿手捏出個碗狀,往裡填餡兒。
含瓔瞧著一桌麵劑子,她倒能徒手捏包子皮,可要比擀皮慢多了。
後廳靠東牆有張窄條桌,寶葵說周從寄常在此讀書寫字,含瓔在筆筒裡挑了支最大的,竹管製的筆杆,平整光滑,無任何裝飾。
含瓔洗淨試了試,能用。
她手快,幾十個包子,片刻工夫便包好了,捏出的褶比外頭賣的還齊整。
阿豚瞧得目瞪口呆,寶葵見生包子一個挨一個地窩著,煞是飽滿可愛,起身就想去起鍋燒火。
含瓔叫她等等,包好的包子還需二發。
蒸籠自是沒有,有個竹蒸盤,擠擠,兩鍋勉強能放下。
阿豚守在灶台旁,聞著鍋裡飄出的香氣,覺得和過年似的。
第一鍋蒸出來,含瓔將白胖鬆軟的包子倒在笸籮裡,有兩個險些彈出來。
阿豚驚奇地張著眼:“像小兔子。”
他和寶葵各拿了一個,因燙手,又舍不得放,兩隻手忙亂地倒來倒去。
阿豚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嘴小,怕燙,最後隻蹭破點包子皮。
寶葵看得好笑,到她自己,她先將包子掰開,吹一吹,才咬下去。
“嫂嫂,這肥肉包子也太香了!”
含瓔正想開口,忽聽身後有人道:“肥肉包子?周寶葵,你連肥肉也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