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杏仁豆腐(1 / 1)

周從寄去西屋取了隻小包袱給她。

含瓔解開一看,正是白花花的十錠銀子,驚訝道:“周郎君這便準備好了?”

周從寄隻道:“周某會儘快去府上下定。”

含瓔眼一亮,原還發愁如何勸他儘早下聘呢。

莫不是她上回勸他的話,他聽進去了?

她越想越覺得錯不了,他如今已有十八,年紀不小,果真是急了。

周從寄見她笑眯眯的,猜她想岔了,卻不便多說。

寶葵和阿豚都在,不知正做什麼,聽不見半點響動,家中地方窄,他與她說話刻意壓著聲,保不齊仍叫他們聽了去。

阿豚才這般大,已會和他打探說親的事,大抵是寶葵與他說了什麼,抑或他們平日說話不慎,叫他聽了去。

他移開目光,沉聲道:“四娘子該回了。”

含瓔回府先去了遊菀院裡,婢女說她還睡著,沒見上麵。

遊菀坐在涼榻上,倚窗搖扇,臉色陰沉地望著窗外青翠欲滴的芭蕉。

因親見陸子琤在含瓔的小跨院鬨了一場,她心中不快,不想應酬含瓔,此後又假托身子不適,連著避了幾日。

幾日後她便想通了,陸子琤不過是出於男人的尊嚴,想強納遊含瓔罷了,尋常男人遭未婚妻背叛,尚且怒不可遏,何況是陸子琤?

含瓔看她瘦了一圈,以為她是因即將嫁入伯府,心思重,安慰了幾句。

“三姐姐這般好,伯府定然喜歡,祖母又多添了一份嫁妝,三姐姐嫁過去,定會順順當當的。”

“妹妹誤會了,祖母怎肯貼補我?”遊菀苦笑,“家中光景艱難,能省則省,妹妹那份嫁妝自是落不到我手裡,要留給哥哥的。”

含瓔一怔,堂哥遊成器是大伯膝下獨子,人雖浪蕩紈絝,不務正業,卻甚得祖母喜愛。

遊家日後都要交到他手上的,沒想到連她這點嫁妝祖母也惦記著給他。

在祖母眼中,遊家的小娘子恐怕沒一個當寶貝的。

遊菀暗自冷笑,若非有這嫁妝,吳氏豈肯鐵下心,拒了伯府?

那老東西誠然想保住與伯府的親事,能省的銀錢亦是分文不肯多給。

不過伯府也不在意這點小錢,真正傷筋動骨的是遊含瓔和周家。

遊菀的目光落在含瓔臉上,暗暗得意,若沒陸子琤那一鬨,她還可睜隻眼,閉隻眼,容她帶些嫁妝去周家,在周家快活幾日,惹她不痛快,誰也好過不了。

重分嫁妝是她出的主意,隻沒料到吳氏竟分文不肯貼補她,不過也虧得她提了,吳氏得知陸子琤鬨,險些改了主意,送遊含瓔去做妾。

遊菀回過神,退下腕上的玉鐲,柔聲道:“這鐲子給妹妹添妝。”

含瓔認出這鐲子是去歲遊菀生辰,汪氏重金所購,怎好要她的?

“三姐姐自己留著吧,伯府媳婦應酬的場合多,該備些貴重首飾,我用不著,戴著做活,磕了碰了還心疼。”

遊菀聽得熨帖,不自覺地勾起唇角。

遊含瓔嫁到周家,自是用不起這等貴重物件,隻她這般高門大戶的媳婦才配戴。

想到遊含瓔要去周家過苦日子,熬得麵黃手糙,窮困潦倒,且不得丈夫寵愛,她心中生出大仇得報的快意,簡直一刻也等不及了。

幸而也沒讓她久等。

崇平伯這兩年身子常抱恙,近日更是臥病在床,若有不測,陸子琤便要守三年孝,遊菀年已十七,等不起了。

兩家有默契,挑了最近的吉日,也算給崇平伯衝衝喜。

嫁妝早已備下,兩個月,籌備喜宴也從容。

遊菀攛掇汪氏將含瓔的親事一道辦了,“四妹妹的親事更拖不得。”

汪氏起初不肯,“管她作甚?”

遊菀耐著性子道:“母親不怕四妹妹與周郎君珠胎暗結,日子長了,露了行跡?不怕因此壞了遊家名聲?再者夜長夢多,二人若已有首尾,怎知不會繼續暗通款曲?”

汪氏哼了一聲,這才不情不願地應下。

八月末,姐妹倆同一日出閣,遊菀在先。

含瓔換上大紅喜服,梳好了頭,敷過粉,描了眉,在房裡吃杏仁豆腐。

岩寧縣的女兒家出嫁,喜宴上必有這道杏仁豆腐。

名為豆腐,實則並沒用豆,主料乃是南杏仁與牛乳。

南杏仁以水泡軟,剝下外皮,減其澀味,而後低溫烘乾水分,研磨成粉,過細篩,再濾去顆粒、殘渣,留取細膩的杏仁粉末。

做時將備好的杏仁粉與糖、牛乳相拌,入籠蒸,出鍋後放涼,切成小塊裝盤,淋上糖桂花,撒些杏仁碎。

香甜、軟嫩、細滑,不是豆腐,形似豆腐,最宜天熱時吃。

含瓔吃了幾塊,忽聽前院響起劈裡啪啦的鞭炮聲,眾人一疊聲說著吉利話,甚至還聽得見大伯母哭。

嫁女的母親哭是慣例,幼時鄰家小娘子出嫁,阿娘帶她吃席,小娘子的母親哭得淚人似的。

她不懂,都說成親是喜事,怎又哭?

阿娘說嫁出去的小娘子沒法常回娘家,她阿娘舍不得。

阿娘又說在她的故鄉,女子便是出嫁了,也能隨時回娘家探望爹娘,住在娘家亦無不可。

她就說不嫁,阿娘哭笑不得,回去便與阿爹商議,以後招個上門的女婿。

含瓔笑笑,阿娘若在,今日便是她去周家迎親了吧。

想想又撇嘴,周從寄怎肯給她做贅婿?阿爹說大夏朝願意入贅的多是難謀生計、指著吃軟飯的男子。

這陣熱鬨過去沒多久,喜娘便來催她了,周家的花轎已停在大門外。

含瓔起身整衣,正想提醒巧果抱上她的泡菜壇子,轉頭一看,人卻不在。

“巧果還沒回來?”

婢女婆子麵麵相覷,都說沒見著她。

含瓔看了眼窗外,她叫巧果找大伯母要身契去了,去了大半日,怎還未歸?

上回她說買下巧果,祖母雖點了頭,身契卻沒立時給她,仍由大伯母收著,後來叫巧果去要過幾回,大伯母忙著籌備三姐姐的嫁妝婚宴,一直沒顧上找,這一耽擱便到了今日。

巧果晚間就隨她哥哥回家了,不拿上身契,她不放心,所以一早又讓巧果去了長房院裡。

孫大娘子勸道:“小娘子先上轎吧,彆誤了吉時。”

含瓔見她在,奇怪道:“娘子怎沒隨三姐姐去伯府?”

孫大娘子笑笑,“小娘子身邊沒人,三娘子不放心,吩咐奴婢送小娘子出門。”

含瓔心裡感激,三姐姐這時也還想著她,可她有巧果送啊。

孫大娘子瞥了眼瓷碗,心道小娘子一身嫩肉莫不是這杏仁豆腐喂養出來的?

她覷著沒人留意,照遊菀吩咐,偷偷塞過去一本小冊子。

含瓔看她神神秘秘的,剛想翻翻,被孫大娘子按著的手,小聲道:“夜裡同姑爺一起看。”

她是個成了婚的婦人,兼之潑辣膽大,一麵說著,心中便起了旖旎的感歎:今晚洞房花燭,入了帷帳,小娘子脫去衣裳,該是何等風光?周家郎君是個有福的。

三娘子使這手段雖則下作,卻也撮合了一對璧人,四娘子與那周郎君甚是般配。

四娘子這身嫁衣,料子、繡工都不及三娘子,偏她生得高挑勻稱,肌膚白皙,臉若桃花,不戴什麼金的玉的,瞧著也比三娘子貴氣,是個福相。

含瓔隨手將冊子擱在木匣裡,指了個婢女去尋巧果。

孫大娘子攔著道:“她一個大活人還能丟了不成?娘子莫為她耽擱,等她回了,自會追過去。”

含瓔怎放心留巧果一人在此,“你們不去,我自己去。”

汪氏遣來的婢女看她一眼,回道:“小娘子還是快出門吧,莫為難奴婢們了。”

含瓔打量她神色不對,似是有事瞞著,心知問不出來,索性往繡墩上一坐,見不著巧果,她就不走。

兩個婆子都不作聲,靜了半晌,那婢女終於支支吾吾道:“夫、夫人說巧果是家裡的婢女,不許四娘子帶走。”

含瓔霍地起身,她已買下巧果,大伯母還想出爾反爾不成?

“巧果人呢?”

遊家後院外臨河,自家修了小碼頭,方便卸運糧貨。

含瓔出得門外,遠遠望見巧果被反綁了兩隻手,布團塞嘴,兩個粗漢推搡著將她押上船,三人後頭跟了個寬身腰的紫衣濃妝婦人。

含瓔拎起裙擺一路急跑,口中喊道:“站住,放開她!”

即將登船的幾人紛紛回頭,身後遊家院落,汪氏聽說她追來了,捏著帕子一麵抹汗,一麵慌忙邁過了門檻。

押著巧果的兩人正遲疑不決,含瓔一把奪過船夫手中的木槳,皺眉道:“不許動她!”

汪氏趕至埠頭,伸手指著她,斥責道:“好個沒規矩的,大喜的日子,你鬨什麼?賣個家奴值當你急得這般?”

含瓔扭過頭,質問道:“大伯母已將巧果賣給我,為何又瞞著我將她另賣旁人?”

遊家今日辦喜事大宴賓客,親眷友朋來了好些,原就人多,左鄰右舍聽見動靜也來瞧熱鬨,又有街上行人駐足,多少雙眼盯著,汪氏顧及顏麵,自是不認。

“賣給你?身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