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翡翠蝦仁(1 / 1)

含瓔嗯了一聲,“周郎君不是那等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書生,瞧著頗是能乾,再說還有嫁妝呢,餓不著我。”

巧果略微好受了些,剝了隻蝦仁,丟在大瓷碗裡,又發愁道:“做書生的娘子,不知幾時能熬出頭。”

“周郎君日後做了官老爺,保不齊也納妾。”

含瓔沒想那麼長遠,他若執意納妾,大不了再和離嘛。

她曾與陸子琤提過,不許夫君納妾,陸子琤沒拒絕,亦沒答應,大言不慚說要看她生幾個。

她賭氣說一個也不生,陸子琤又笑她不知羞,小娘子家家,把生不生掛在嘴邊。

當初祖母以阿娘生不出兒子為由,要給阿爹納妾,阿娘敢拎著阿爹的耳朵說納妾便休了他,也是仗著有謀生的手藝,阿爹又聽她的話,因而底氣足。

含瓔笑笑,撿了隻蝦剝著。

等蝦仁全剝出來,巧果便沒工夫瞎琢磨了,含瓔打發她磨菠菜汁,自己挨個將蝦仁開背去線,又調了蔥薑水,加鹽醃製。

菠菜汁磨好,拿乾淨的薄紗濾出汁,下鍋燒開。

含瓔撇出浮在水麵的菠菜茸茸,拌進蝦仁,又用生粉蛋清抓勻,再換上她的小鐵鍋,下寬油,待油溫夠了,倒入蝦仁炸製。

巧果吸了吸鼻子,見含瓔已撈出蝦仁裝盤,一顆顆蝦仁各自蜷曲成團,綠瑩瑩、碧汪汪的,比上等的翡翠水頭還好,可不就是翡翠蝦仁?

豐樂樓的大師傅都未必有她家小娘子這手藝。

含瓔又燒水煮了一鍋麵,用雞蛋小蔥加醬油做的澆頭。

隻是尋常食材,經她的手再入口,便不同了。

巧果將澆頭拌開,明明還難過著,胃口卻大開,呼呼幾筷子下去,麵湯見底,鼻頭汗津津的。

這時才想起吃蝦,夾了一顆嚼著,蝦仁鮮香,脆嫩彈牙,清清爽爽。

巧果吃著,淚珠子砸在了碗裡,以後小娘子嫁了人,不知還能不能吃上這蝦仁。

含瓔問怎麼了,她卻隻道:“太好吃了。”

一邊抹淚,一邊又去盛了一大碗麵。

先前摘掉的蝦頭也能派上用場,巧果洗碗,含瓔拿蝦頭熬油,炒菜用,鮮得很。

如遊菀所料,隔幾日,周從寄請了媒人上門,答應換親。

含瓔聞信頗是鬆了口氣,飯都比往日多吃了一碗。

遊陸兩家亦定下日子,約了陸子琤過府相看。

含瓔不敢出去,躲在小跨院,係了襻膊,鑽在菜地捉蟲,冷不防聽人喊她。

“遊含瓔!”

含瓔還道她聽錯了,夾了青蟲的筷子險些沒抓穩,直起身一看,站在月門外的不是陸子琤是誰?

他今日收拾得極是考究,一身淡青底銀絲繡暗紋圓領綢衫,腰係雕花圓珮,發束金鑲玉冠,細皮嫩肉,一瞧即是精米細糧養出來的。

額角不知怎麼破了一塊,傷口才合上,還未結痂。

陸家長房三子,他排行最末,上頭有兩個哥哥,自小被如珠如寶地寵著,家中誰也不敢惹著他,在外亦是橫著走。

含瓔拔腿就想往屋裡跑,聽陸子琤大聲喊了句“站住”,才轉身若無其事地笑笑:“陸郎君來了。”

陸子琤瞥見她手裡扭動的菜青蟲,腳下一滯,退開兩步,惡聲惡氣道:“還不把臭蟲扔了!”

含瓔哦了一聲,筷子一鬆,任青蟲落在地上,拿鞋底碾死。

陸子琤這才自在些,嫌惡地皺著眉,低頭看她道:“你就沒話與我說?”

含瓔亦低著頭,“你與三姐姐要定親了,按禮不該再來見我。”

“你管我!”

陸子琤雙臂環胸,險些忍不住翻白眼,“你白吃我那些零嘴,就這麼算了?”

含瓔想想,硬氣地回他:“多少錢,我賠給你。”

陸子琤一噎,隨即怒道:“給我吐出來!”

含瓔抬起頭,不高興地抿著唇,不作聲。

陸子琤被她一瞪,氣焰頓時弱下去,悶聲悶氣道:“我不信你敢與旁的男子胡鬨。”

“再說你有我,如何瞧得上旁人?”

“可我阿娘她們不信,無論如何不許我娶你為妻,隻肯叫你做妾。”

含瓔垂著腦袋,“陸郎君不必說了,我……”

陸子琤黑著臉打斷她,威脅道:“你再叫一聲陸郎君試試!”

含瓔偏過頭,輕哼一聲,不叫陸郎君叫什麼?以後他是姐夫,叫子琤哥哥才不合適。

陸子琤打量她一副要和他劃清界限的倔模樣,登時又氣急敗壞,“周家窮得連間房都沒有,拿什麼養你?嫁過去餓死你!”

含瓔聽他這般瞧不起周家,還咒她,瞪他道:“不要你管。”

陸子琤兩步跨到她跟前,一把抓起她的手,惡狠狠地瞪回來,“今日就跟我回去,左右娶妾不興那套虛禮,進了家門就是我的人。”

含瓔被他攥著手腕往外拖,嚇出一身冷汗,忙去掰他的手指,一麵貓似的弓起背,兩腳巴地,賴著不肯走。

陸子琤平日雖養尊處優,可到底是男子,她力氣怎敵得過他?動靜鬨大了,他不要臉麵,她與三姐姐如何自處?

含瓔情急智生,逮著他的胳膊狠命一咬。

陸子琤哀叫一聲鬆開手,捂著痛處,睜大雙眼瞧著她,“你、你咬我?”

含瓔才不理,轉身就跑。

陸子琤追上來,打橫將她一抱。

含瓔臉都嚇得白了,手指緊揪著他胸口的衣襟,怕摔了,不敢亂動,“陸子琤,你快放我下來!”

陸子琤哪裡肯聽,剪徑賊似的,搶了人就走。

含瓔兩條腿踢蹬著,手在他胸腹處胡亂地掐,疼得陸子琤齜牙咧嘴,險些抱不住她,偏偏倔性子上頭,憋紅了臉也不鬆手。

行至月門處,含瓔使出吃奶的勁卡著牆邊,陸子琤雖在氣頭上,卻怕傷著她,不敢就使蠻力。

正僵持著,忽聽有人喝道:“陸子琤,給我住手!”

又有人咳了一聲,從容道:“三郎莫胡鬨,還不快放下四娘子。”

含瓔扭頭一看,迎麵來了一行人,為首兩個她有印象,是陸子琤兩個兄長。

陸子琤遲疑一瞬,不情不願地放下她,猶不甘心,試圖去拉她的手。

含瓔一落地便躲得遠遠的,毫不客氣地將他伸來的手打開。

啪的一聲,陸子琤震驚、委屈、羞惱、憤怒,陸大郎繃著臉,陸二郎忍笑,身後仆從眼觀鼻、鼻觀心,裝聾裝瞎。

陸二郎賠罪道:“四娘子見諒,三郎心悅於四娘子,情之所至,一時糊塗,唐突了四娘子。”

陸子琤臉紅到耳根,梗著脖子道:“誰心悅她?做夢!”

含瓔起先吃了一驚,聽他否認,心才放回肚裡,“我明白的,隻盼三郎君日後好生待我三姐姐,莫再胡鬨。”

陸大郎與陸二郎彼此看了一眼,陸子琤心冷下來,臉也冷,“遊含瓔,你彆後悔!”

遊大榮這時領著下人追來了,見陸子琤麵色不善,認定是含瓔惹惱了他,瞪她一眼,哈腰眯眼地引著陸家兄弟回前廳。

沒人留意,花園角上,一隻細瘦白皙的手拗斷了一根桃枝。

陸家兄弟三人坐在回去的馬車裡,俱是同出一脈的好容貌。

陸大郎自帶長子的威嚴穩重,嫌棄地瞥了眼坐在他右側的陸子琤,沉聲道:“納妾的事遊家既然拒了,三郎不可再歪纏。”

陸子琤雙手抱胸,倚著車壁,不服氣地扭過頭,不看他哥,亦不應聲。

“遊四娘子與周家那個未必沒有私情,”陸大郎冷笑,“老二你說。”

陸二郎看了眼對麵的小弟,笑道:“周家雖一貧如洗,周從寄卻是一表人才,岩寧縣裡迷他的小娘子兩隻手恐怕數不過來,四娘子對他不見得就瞧不上。”

見陸子琤拉下臉,陸二郎戲謔地笑笑,“再瞧你,小三,抱個小娘子抖得篩糠。”

陸大郎瞪著小弟的後腦勺:“真將人擄回家,看祖父不打斷你的腿。”

“遊家不肯嫁女為妾,也算有骨氣,你彆不懂事,再去為難四娘子。”

“母親的意思是,眼下不可逆著祖父行事,等過幾年再給你娶一房家世相當的媳婦。”

陸子琤眉一皺,立刻道:“不要!”

“既舍不得,怎不好好哄哄人家?”陸二郎搖搖頭,無奈道,“四娘子若堅持嫁你,遊家未必不肯鬆口,方才二哥豁出臉麵替你說了,你還不承認。”

“誰要哄她!”陸子琤一張白嫩的臉霎時又漲得通紅,頓了頓,恨恨道,“自小就說是我媳婦,臨成親了又說不嫁。”

陸二郎挑眉提醒:“並未定下四娘子,隻說是遊家的娘子。”

陸大郎道:“三娘子賢惠溫柔,娶她不會辱沒了你。”

陸子琤叫道:“不要她!”瞪了眼陸大郎,又道:“誰愛娶誰娶。”

陸大郎被他噎得語塞,陸二郎低頭失笑。

陸子琤沉默片刻,越發氣惱,“隻她比我小,就該她嫁給我!”

含瓔捧著臉,坐在廊簷下發呆,忽地打了個噴嚏。

巧果到晚才回,她自小賣在遊家為奴,自打跟了含瓔,每月都能回去探親,她家中尚有母親與兄長,就住在岩寧縣附近的村裡。

含瓔見她臂彎挎了隻提籃,裝得滿滿當當,眼一亮,“果兒給我帶什麼好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