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炒荷包蛋(1 / 1)

含瓔聽見“姐夫”兩個字,立時窘迫得麵紅耳赤,如往常那般拽著遊菀的手,輕輕搖了搖,“三姐姐莫與我置氣了,我今日才是頭回見周郎君,三姐姐若不信,可叫他來,我與他當麵對質。”

遊菀直起身,一把細腰纖弱得仿佛一折即斷,湖色含春羅薄衫滑落半邊,露出一側雪肩,她遲疑著往上提了提,問:“當真無事?”

含瓔忙點頭,豎起三指道:“我可對天發誓。”

“三姐姐不是說在客舍等我嘛,我就在那兒吃麵了,外衫不知怎麼沾了臟物,穿著癢得厲害,巧果替我拿去洗,正好周郎君就來了。”

遊菀一張小臉蒼白得仿似經年未見日光,下頜收得緊窄,兩片薄唇未著口脂,淡無血色,輕蹙柳眉,思索片刻,黯然道:“無論如何陸家都不會信,況且,你已被他看了身子。”

含瓔白玉般兩隻耳垂紅得滴血,“隻脫了外衫,沒看著什麼。”

遊菀不與她爭辯,兀自道:“女兒家最要緊的是貞潔,若被男子瞧了去,便隻能嫁給他。”

含瓔茫然地望著她,阿娘很早便教過她,貞潔再重要也不及性命、康健,最要緊是活得開心自在,即便不幸為男子所汙,亦不可因此托付終身,更不能輕生。

阿娘還說在她的故鄉,女子泅水所用小衣隻纏裹胸部,尚不及訶子大小,她露個肩背不算什麼,所以方才在蘭因寺她隻覺狼狽,並不以為羞恥。

“三姐姐莫嚇我了,我不至為此要嫁周郎君,在我眼裡周郎君是未來姐夫,三姐姐隻管放心與他成親,”含瓔頓了頓,坦然道,“陸家若為此嫌棄我,我也沒法兒。”

遊菀瞳仁微微一縮,暗自斥她愚蠢,麵上卻溫和道:“你且回去聽消息,過不了幾日,陸家必會登門。”

含瓔一走,遊家大夫人汪氏便來了。

汪氏在榻沿坐下,嗔怪道:“當初我就說嫁到伯府好,你鬼迷了心竅,偏要與那丫頭換周家的窮酸書生。”

遊菀倚著引枕,沒作聲,她前世穿進這本書,正趕上陸、周兩家上門提親。

遊老員外早年在戰場上救過崇平伯一命,崇平伯感念其恩,不嫌棄遊家門第,欲結二姓之好,因兩家所生皆是兒郎,才延至孫輩結親。

周家卻是因遊家二房夫人與周從寄之母交好,早年留下信物許嫁。

所以理應她嫁入伯府,遊含瓔則許給周從寄。

她穿書前是圈內小有名氣的藝人,劇本裡見多了陸子琤這等隻會啃老的紈絝,自然瞧不上他。

對周從寄卻是一見難忘。

他當時才十六歲,已生得眉目清雋,器宇軒昂,遠非陸子琤那種毛沒長齊的半大少年可比。

大夏朝又高看讀書人,周從寄彼時已頗有才名。所以她才按原書劇情,鬨了一場,攛掇汪氏設法交換了親事。

怎知成親沒幾年,周從寄因替考陷舞弊案,最終雖得以脫身,卻被奪了科舉資格,而後蹉跎數年,好容易逢上大赦,免了罪,又出了冒貫應舉的事,功名取消。

她跟著淪為笑柄,連生母汪氏也拜高踩低,冷待她。

煎熬一世,她非但沒做成官夫人,反吃了許多苦。周從寄那小弟身子弱,家中進項大多填了他的藥錢,小藥罐便似個無底洞,日複一日,掏空了家底。

遊菀聞見汪氏的桂花頭油味,厭惡地拿帕子在鼻側擋了擋。

汪氏是原主生母,她素來嫌這婦人粗俗,從未當她是母親,前世成親不久她便有些後悔,回娘家哭訴,汪氏無論如何不許她和離,為此也有埋怨。

眼下因用得著她,麵上還敬著。

汪氏可不知她琢磨什麼,隻皺眉道:“再換回來可不容易,周家窮,換個媳婦不計較,伯府豈是說換即換,任人擺布的?”

遊菀聽她言下之意周從寄不挑,娶誰皆可,不由皺眉。

她原可攪了遊含瓔的親事,隻管嫁去伯府,但一想到遊含瓔一無是處,命卻好,便抓心撓肺地難受,再者遊家退親,傳出去也難聽。

前世她不知陸子琤做了什麼官,隻永遠忘不了他帶著遊含瓔自都城返鄉探親,知府夫人請遊含瓔到茶館聽戲,平寧府大半的貴夫人都去作陪,巴結她。

遊含瓔在樓上最好的雅間,為貴女們簇擁著,她卻與些醃臢窮鬼擠在戲台下。

散場時,周從寄那不長眼的妹妹偏來喊她回家吃飯,遊含瓔認出她,立時走過來,故作姿態地與她說話,生怕旁人不知她二人是姐妹,遭際卻天差地彆。

每回遊含瓔施舍似的周濟她銀錢,她俱是含笑收下,一轉身,便恨得咬碎一口銀牙。

憑什麼好事全讓遊含瓔占了?明明該她嫁給周從寄,過得灰頭土臉。

老天眷顧,容她重活一世,她定要叫遊含瓔嘗一嘗她上輩子吃過的苦,屆時她不會吝嗇,該周濟的銀錢一文也不會少,數倍還她又何妨?

遊菀勾起唇角,從蘭因寺回來,她立刻叫汪氏去見遊老夫人,提了換親之事。

汪氏心裡沒底,又蠢得無可救藥,竟想將這事張揚出去。

遊菀冷笑道:“汙了四妹妹的聲名,於我,於遊家,有何裨益?”

“祖父對老崇平伯有救命之恩,縱使鬨出這等醜事,也不好就退親,伯府要娶的是遊家女子,換個人嫁過去,有何不可?”

“陸夫人親眼見四妹妹與男人衣不蔽體共處一室,斷然不肯再讓她進門,祖母最怕丟了這門親事,隻要能穩住陸家,換誰她都不會反對。”

遊菀頓了頓,陰冷的眸中笑意淡淡,“陸夫人明白錯不在我,不會將換親的事怪在我身上。”

汪氏這才吃了定心丸,將蘭因寺的事捅到遊老夫人吳氏跟前。

不出遊菀所料,吳氏果然答應了,打定了主意,隻等陸家登門。

含瓔自是討不了好,吳氏原就瞧她不順眼,現下得了由頭發落她,怎肯放過?

虧得含瓔心裡有數,一回她住的小跨院,便支起爐子,弄了頓飽飯。

巧果蹲在廊下生火,忍不住道:“什麼時候了,小娘子還惦記吃。”

含瓔取出她娘留下的平底小鐵鍋,拿軟布擦拭著,一麵道:“祖母一準饒不了我,至少跪祠堂,不吃飽怎有力氣挨罰?”

巧果對著爐膛扇風,咕噥道:“我去廚房取些飯菜不好麼?叫老夫人知道,更要罰了。”

莫說伯府,遊家這等小有家底的人家也無須媳婦下廚,吳氏聽說富貴人家以為媳婦入庖廚顯得小家子氣,不許含瓔碰鍋鏟。

含瓔理直氣壯道:“我想吃荷包蛋。”

巧果一聽不作聲了,家中廚房自是不許小娘子點菜的,有什麼吃什麼,她家小娘子愛吃,也愛琢磨吃,隻得自己偷開小灶。

主仆二人圍著小泥爐,各坐了張杌子。

待火起來,含瓔架上鍋,鍋熱倒油,手執鍋柄轉了轉,讓熱油潤遍鍋麵每個角落。

巧果看著火,隻聽滋啦的一聲,抬眼看去,鍋內已磕入一枚雞蛋,透明的蛋清迅速凝固轉白。

含瓔拿木鏟將定型的煎蛋對折輕壓,兩麵抱合後晃鍋,以便受熱均勻,接著翻麵,下入第二個雞蛋,第三個下鍋前,盛出第一個。

巧果見她額上出了汗,忙呼呼給她打扇。

所有煎蛋盛盤,含瓔往熱鍋裡倒入備好的臘肉片。

翻炒間,鍋溫與殘留的底油包裹住肥瘦相間的肉片,激發出臘肉獨特的風味,脂香、肉香、蛋香混合,香得巧果眼都直了,抿著嘴,連吞口水。

含瓔放入去過籽的椒片,炒至斷生,煎蛋回鍋,拿木鏟將煎蛋搗成塊,與臘肉、椒片同炒,最後淋上調好的汁,食材掛汁,兩相融合,香氣頓時熱熱鬨鬨的,又上了幾個層次。

這大熱的天,巧果原還有些苦夏,被這濃香微辣的味道一激,腹中空得能吞下一頭豬。

她放下蒲扇,火急火燎地跑去廚房,捧回一缽米飯。

金烏西墜,庭院裡陰下來,有些涼風,含瓔搬出小食案,兩人就在廊簷下吃。

荷包蛋又煎又炒,外殼出了層虎皮,一口咬下,是不同於嫩煎蛋的緊實彈牙,臘肉鹹香,四肥六瘦,肥處透明,腴嫩不膩,瘦處香而不柴,湯汁拌入米飯,包裹住每一顆飯粒,好吃到讓人想舔碗。

巧果捧碗扒飯,一雙眼自碗沿打量含瓔,再次感歎,她家小娘子若能開館子做個廚娘,食客可有福了!

麵上卻鎮定自若。

兩雙筷子同時伸向最後一片臘肉,巧果拿出刁奴嘴臉,毫不相讓,“還是奴婢吃吧,小娘子吃胖了,回頭讓伯府笑話。”

說話間已將肉片吞吃入腹。

含瓔笑眯眯地問:“如何?”

巧果違心地皺一皺眉,“尚可。”

伯府怎肯讓媳婦做廚娘?趁早斷了小娘子的念想才好。

兩人剛撂碗,府裡下人搬來一匣果子,說是晌午陸子琤送的。

含瓔打開一看,蜜煎、拍花糕、澄沙團子、玫瑰酥餅,裝得滿滿當當,全是她愛吃的。

拈了塊正想嘗嘗,吳氏手下的婆子來了,押她去祠堂罰跪。

看她的婆子熬到半夜,靠著椅背睡過去了,含瓔帶的小食吃得差不多,也犯起困來。

次日一早,巧果跑來搖醒她,“聽說老夫人想將你和三娘子的親事換了!”

含瓔迷瞪著眼,左耳聽,右耳出,沒往心裡去。

巧果急道:“小娘子,伯府嫁過去吃穿不愁,有的是好日子,周家可是窮得連零嘴都買不起。”

含瓔被她晃得眼花,伸了個懶腰,安撫她道:“若真要換,我會不知?”

這日陸家沒來,吳氏耐著性子又等了一日,到第三日,實在坐不住了,央了媒人,與長子遊大榮一道上門說和。

遊大榮前腳走,周從寄後腳來了。

汪氏起初做張做致地拿大,有心晾一晾他,換親的事也好說。

她與吳氏吃準若是換親,周從寄絕無可能反對,怎料周從寄隻說配不上三娘子,堅持退親,蘭因寺的事隻字不提。

汪氏氣得不輕,回來與遊菀抱怨:“周家那小子油鹽不進,好說歹說,就是不鬆口。”

“娘想拿那丫頭的事堵他嘴,偏你不許提。”

“不識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