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過天晴後，賀七爺把那袋麵粉攤在噴繪布上曬，一邊挑著蟲子，挑出來的蟲再順手塞給三隻雞。山上的蟲很多，賀蓁蓁家的雞算是到了天堂，以前在村裡時候，其實並沒有那麼多的草地給雞吃蟲叼草。想想也知道，方圓多少裡都是大戶的，好地方能給你放豬喂雞？

農田裡也不許雞鴨去的，這些小畜生可不管是蟲還是菜，看上眼的都要進肚子。況且它們還喜歡用爪子刨土翻根，真放去了地裡，收成就沒了。少有的一些荒地，村裡人都愛放家畜，幾年下來早就荒地變泥地，一根草都不帶生的。

到了這山裡倒好了，雞們吃些蟲，反而一定程度上緩解了他們這些人被山中蟲蟻喝血吸肉。

一群人圍著賀蓁蓁，看她整理異世界的垃圾。對古人來說，什麼都很離奇，那個可以冒出火焰的打火機，沒有燈油也能亮的手電筒，印滿了圖文的廣告布，還有從沒見過的水果蔬菜。

“真給我們吃嗎？”有人小心翼翼的問，“神仙的東西，吃了會不會被怪罪？”

“神仙既然要救濟苦難，肯定是不會怪罪的。”

“那神仙為什麼不直接讓那些當兵的彆殺人搶東西了？”

“或許是願意救苦救難的這位神仙在天上並不算特彆大的神明吧。”

“神仙還有好的壞的？”

“不知道。”

“仙界是什麼樣子啊？”

“神仙也吃米糧？”

“蓁姐兒，我家男人發熱了，能不能請神仙幫幫忙吹口仙氣去了病，他倒下了我們家還怎麼辦啊。”

“能不能求神仙給降下些肉……”

“能不能……”

“夠了！”賀七爺大喝一聲，“人心不足蛇吞象，讓大家聚過來不是為了這些屁事的。神仙看咱們就像咱們看這貓兒狗兒，可憐了給你點，煩了就什麼都沒有。我說人也該知足感恩。蓁蓁能去仙界這事，老頭子我本來是要瞞著的，是蓁蓁可憐大家都是一樣的苦命人，這才把事情原委告訴你們。從此以後，要麼勁往一處使，要麼就各過各的，誰也不礙著誰！”

賀七爺話一出口，眾人千奇百怪的問題終於都消散了，賀蓁蓁也微微鬆了口氣。

“七爺爺說得不錯，能從神仙那裡借來的東西並不多，但已經能幫助我們在這山裡活下去，既然事情大家都知道了，現在就給個話吧，同意我們說的，就把家裡的東西拿出來點一點，以後眾人一起吃一起用，互幫互助結為一家，如果不願意的，以後仙界的任何東西都不能給你們！”

所有人都沉默了，這沉默並沒持續多久，古老頭第一個表了態。

“老頭家裡就三把弓最值錢，再有就是這身打獵的本事，剩下的有幾張皮子，現下也用不著，不過天冷了拿去給大夥做衣服，我姓古的絕沒二話。吃的還有半口袋米糧，銀子還有個幾兩，衣服加上我和林子身上的也就三套。家裡窮，蓁姐兒和七爺不嫌棄就行。”

“這說哪裡的話，”賀七爺滿臉帶笑，“點點家當不過是要合計下有多少東西可用，又不是看誰家貧家富，都是被亂兵攆上山的，誰還是富貴人家了不成？”

古老頭也回以笑意，論起口舌來，十個他也不如賀七爺，隻是點頭。

有他帶頭，其餘人也站了出來。

“我家有一罐子豬油，和一口爛鐵鍋。”

“我家有一卷布，本是買回來給姑娘陪嫁的，沒想到天殺的兵一來，姑娘沒了姑爺也沒了，隻剩下這死物還留著。米糧也有一袋，隻是昨夜被淋濕了，蓁仙姑，我也倒出來在那仙布上晾晾行嗎？”

“我有鋤頭、鐮刀、兩袋米糠，幾個爛碗、三個陶罐，還……還有一袋黃豆。”

“仙姑，俺家裡還有香料呢，本要拿去賣錢的，這可值不老少錢了。”

隨著眾人把家當擺出來，可利用的東西也越來越多。但要養活三十多人，其中大半還是孩子，情況也實在不容樂觀。

“仙姑！”木匠周氏的老婆抱著孩子撲通一聲跪下來，“我家裡實在沒東西，隻剩一點糠這些日子也吃儘了，不過我能乾活，我……我還會一點木匠手藝，我會補衣服，幾個孩子也吃不了多少，仙姑收下我們一家子吧，不然我和孩子就隻能去死了。”

“周寡婦兩個孩子呢，”有人悄悄說道，聲音卻又讓大家都聽得見，“什麼東西都沒有，這不是白來三張嘴嗎，大家的米糧就給她白吃了？”

“你個鰥夫，怕不是想寡婦了，倒是聘給你，這也成個一家人。”

“彆彆彆，我家七八口人呢，再來幾個哪裡養得活。”

俗話說寡婦門前是非多，現在各戶連家都沒有，依舊喜歡拿寡婦玩笑。草芥之民窮苦可憐，卻也願意拿更窮苦的人取樂。人性究竟是本善或者本惡很難劃定，但賀蓁蓁相信教育和暴力結合，才是讓人心存善良的最佳辦法。

“周氏的東西少，神仙的東西卻多，”賀蓁蓁平靜道，“神仙沒管我們白吃白拿，我也不必嫌棄東西少的，就這麼幾十個人，連村都算不上，再計較這個排擠那個分個三六九等你貧我富，不如我們賀家也不管了，神仙的東西留給我一家吃，隻有吃不完用不了的，倒也不必分給大家，彼此落個輕鬆！”

“哎呀，蓁姐兒這可使不得！”

“胡叫什麼，是仙姑！”

“對對對，仙姑，我們不是說著玩嘛，又沒有嫌棄哪個。”

“既然大家都同意了，就來我身邊跪著，”賀蓁蓁厲聲道，“今日向神仙發誓，從此以後同甘共苦親如一家，不許欺淩弱小，不許爭搶偷盜，不準□□辱虐，有違此誓的立逐出去不準再用仙界賞賜的東西！”

眾人猶猶豫豫，都道遵守就是，何必發毒誓。

“今日不起誓，便不算做一家人，既然不是一家，往後各自顧各自，休要看彆人吃好喝好了再來哭鬨糾纏。我賀蓁蓁年齡小，仙人卻喜歡憐惜我，我賀家也還有拿得動鋤頭木棒的的兄弟叔父！”

眼見她小小身量窄窄臉蛋，眼神卻淩厲堅定，說出的話也擲地有聲，再看看那些憑空出現的，一輩子沒見過的稀奇物，終於有人服軟了。

周氏第一個膝行過去，就跪在賀蓁蓁身前，一個頭磕下去，說是磕神仙不如說是拜了她賀蓁蓁。賀楓也麻溜跪下，一邊拉扯還愣愣的賀源。古林也走過來，把弓扶著跪在旁邊。一個接一個的人跪下後，賀蓁蓁也轉身跪倒，朝著青天白日磕了三個頭。

“天地神靈見證，今日賀蓁蓁起誓，與潛靈山眾人同甘共苦互相扶持，有違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山林中起了一陣風，仿佛是回應這些堅定或軟弱的誓言。

賀七爺拿著一頭碳化的樹枝，在大石板上將物資和人口列給大家看。

“王家沒了，我們現存6戶35人，我家有6個孩子，周寡婦家有2個孩子，曹鰥夫家有3個孩子，趙家有3個孩子，鄭家有2個，石家有2個，35人中孩子就有18個，老人有5個，女人3個，能出力的男人也就9個……唉，苦也。”賀七爺搖頭晃腦地感歎，“好在我和古老爺子還有鄭家爺不算太老，也動彈得，女人也能出把子力，孩子們大的有十一二歲了，最小的也五歲了，不需要人專門帶著。現下再來算算糧食……”

一說到這，眾人就紛紛支棱起了耳朵。

賀七爺一邊清點，一邊把東西指出來給眾人看，以示絕無藏私：“五袋麥米、三袋米糠、一袋黃豆、一罐豬油、兩口鐵鍋、小半袋土鹽、一把茴香、一把八角、一把草果，沒柄的鋤頭兩個，一把柴刀、一把鐮刀、一卷布，三把弓，衣服什麼的就不說了，差不多就身上這些，被子有三床，還有就是王家留下的一把柴刀，其他的都燒沒了，最後是蓁……仙姑從仙界帶來的東西，”賀七爺特意清清喉嚨，麵露得意之色，“成色極好的麵粉一袋，諸位看看，這得有十來斤吧。咳，雪花鹽一袋，唉，不怕你們笑話，我們賀家還得意的時候，也少見成色這麼好的鹽，要是放在山下得值不少錢了。一扇甘蕉（古稱香蕉、甘蕉、芭蕉）有四隻，一把芹菜，不過與我們常見的芹菜不太相同，兩個金豆……”

賀蓁蓁無奈：“七爺爺，那叫土豆。”

“在仙人那裡是土豆，在我等凡人這裡就是金豆，”賀七爺非常固執，“此物在仙界畝產三五千斤是常有的事，但蓁仙姑聽仙人言，金豆入得凡間，靈氣被凡塵俗氣消磨，又無仙土栽培，唉，產量恐怕堪憂，不過精心栽培天長日久靈氣複蘇，說不定就能達到仙界產量，到時候我們便享用不儘了!”

一番話說得人人心蕩神馳，紛紛伸長脖子去打量賀七爺托在手心的兩顆焉癟發芽的‘金豆’。

“過些日子找好土地，就把金豆種下去。趙三的父母年邁，除了日常為大家煮飯外，還可以專心照看金豆。”

趙三的爹娘唬得什麼似的，連連擺手推辭，怕伺候不好。

“莫怕，”賀蓁蓁為二人安心，“大家都一起照料，隻是要麻煩你們多出點力，平日多看顧，就是死了也不怕，我再去求一些就是。”

二人這才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