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了雨,眨眼之間雷聲大作閃電飛劈。
小小的樹屋在風雨之間顯得如此脆弱,人們都被驚醒,孩子的哭聲響徹了黑夜。
周紅從‘神燈’的震撼中回過神來,做母親的天性占據了整顆心。
“哎呀,駿駿和鷹兒!”
賀樊也急了,跟著周紅鑽出往旁邊的小樹屋摸去。
“慢點,”賀七爺大喊,“你們都是夜瞎子,小心彆摔了!”
夜盲症在這個年代是常有的事,因為食物單一營養缺乏,所以很多底層人都患有夜盲症,天一黑基本就是瞎子,大半夜出去左腳絆右腳都有可能,更何況這是在山上,根本就沒有路,一個不小心摔下山可不是好玩的。
賀蓁蓁猶豫了半秒,打開手電筒鑽了出去。
“蓁丫頭!”賀七爺大驚失色,卻也來不及阻止。
雨下得很大,眨眼間就成了傾盆之勢,雖然山中樹木密集,但大風把樹冠吹得東倒西歪,雨水便毫無阻力的打了下來。
眾人都驚醒了,忙著從樹屋裡出來。平常的雨天不妨礙,但這樣的閃電夜裡待在樹下還是很需要勇氣的。
賀七爺也出來了,他懷裡抱著東西,身上披著一張五彩斑斕海報布,很大程度上防止了雨水淋濕,見家裡一乾人都去了小樹屋接孫輩,他定定神往山坡上爬去,那邊的山體樹少,是躲避閃電的最佳地方。一邊走,賀七爺一邊大喊,召集人群往正確的方向移動。但是狂風暴雨之中隻聽得見人們的哭喊,絲毫聽不清指揮的聲音。
賀蓁蓁等人很快把賀楓等人拉了出來,還好她買的手電筒是防水的,不然用這一次就得報廢。
“姐,這是什麼燈,竟然不怕水!”賀楓被暴雨淋成了落湯雞,但仍舊第一時間看到了賀蓁蓁手裡的電筒。
“往山上走,快點!”賀蓁蓁沒空搭理他,賀源把最小的賀鷹背在背上,領著大家往樹少的地方走。
天威讓人肝膽俱碎,閃電像一張密集的網籠罩在上空,劈下來時如天神的刀鋒,仿佛下一秒就要砍在人身上。
過去幾十年賀蓁蓁也沒在野外直麵過這樣暴虐的天氣,她是真的怕了,不身在其中很難體會自然帶來的那種撼天動地的力量。
“元寶!”
一聲女人的哭喊響起,借助手電筒的光線,賀蓁蓁看到前方十多米的地方有個小孩摔倒了,正朝山坡下滾去。他的母親就是那個丈夫是木匠的周氏,孩子在她身邊摔下山,她顧不得多想俯身就抓,卻跟著一起摔了下去,母子二人陷在山坡邊緣,再掙紮就要往更深的地方掉了。
“彆動!”賀蓁蓁大喝一聲,用手電筒照在周氏臉上引起了她的注意,“再動元寶就要被你帶下去了,就這樣趴著,我馬上叫人來!”
周氏似乎聽見了又似乎沒聽清,不過總算不再亂動了,賀蓁蓁走在最後讓手電筒的光芒儘量多照耀一些地方。漸漸的有不少人看見了這束光,並且自發聚集了過來。往上走了十分鐘左右眾人就到了安全地帶,但人明顯不齊。
“老張不見了。”
“老王一家也沒看到。”
“還有木匠家的……”
“這是什麼燈,是琉璃燈嗎?”有人忍不住問,目光直直地盯著賀蓁蓁手裡的電筒。
“賀源、古大哥、柱子大哥,還有人在下麵困住了,你們能跟我一起去幫幫忙嗎?”賀蓁蓁沒理會問話的人而是點名了幾個青壯小夥,幾人對視了一眼都點點頭。
“我們跟你一起去。”
“好,那就走吧。”
幾人行動迅速,又有電燈照路,很快就找到了失散的人,周氏和兒子元寶最先被拉上來,還有老張,他就在自己的樹屋不遠處,因看不見路鑽出來的時候摔到了跌壞了腳。
“王豐田一家不見了!”古老頭的孫子說,他長得高大健壯,為人寡言少語,此時也不由得焦急起來。
閃電一道接一道,沒有半點停歇的意思。
“是不是掉到亂石坡那邊去了?”賀源抹了一把臉,雨越下越大,就連眼睛都難睜開。賀蓁蓁也害怕了,她明顯感到體溫流失飛快,這是大山裡,氣溫本來就比山外低許多,加上暴雨侵襲,一旦失溫將非常危險。戶外探險者許多都是因為失溫死亡,他們耽誤不起。
“還是回去吧。”石柱子說,“我受不住了,再淋下去非發熱不可。”
賀源明顯也動搖了,說到底大家相識也不久,何必為了彆人妄送性命。
賀蓁蓁拿著手電筒四處掃視了一圈,山石處離他們還有一段距離,手電筒的光隻能模糊映照出一些怪石形狀。
幾人大聲呼喊了一會後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說不定他們已經回去了。”石柱子道,“要不我們回去看看。”
或許他們真的和他們錯開了。幾人終於放棄,開始往疾步回走。
一聲炸雷帶來巨大的閃電,四人驚恐萬分地回頭看去,發現閃電劈中了不遠處的森林,幾棵大樹迅速燃燒起來。風雨中帶著火星,劈裡啪啦地打在肌膚上,讓人一時分辨不出是雨水的重量還是火帶來的疼痛。
“媽耶!”石柱子慘叫一聲,連滾帶爬跑得飛快。
“蓁蓁!”賀源驚恐的抓住賀蓁蓁,想帶她跑快些,賀蓁蓁也儘力想跟上她,奈何眼前的坡被雨水衝刷後變得異常的滑溜,正焦急時古林在上麵伸出手,抓住賀蓁蓁的衣領把人一下提了上去。
四人驚魂未定地跑回人群中,發現所有人都瑟縮在一起,像一群瘟雞,好在頭頂有一張巨大的噴繪布頂著,這才沒有繼續被暴雨直接衝刷。謝天謝地,當時賀蓁蓁把這東西帶過來了,否則現在還不知道怎麼辦呢。
“蓁丫頭,快進來!”賀七爺眼尖的看見了賀蓁蓁,排開人群將四人拉了進去。
一整夜,雨都沒停過,眾人蹲在坡上,眼看著他們搭建樹屋的地方慢慢累積起了雨水,一邊心疼可惜的同時一邊又有些暗自慶幸,如果雨早早停了那怕免不了一場山火,到時候他們這些人隻能葬身火海了。天空微微放明時,暴雨終於顯得無力了,又再等了一個多時辰雨水徹底停歇。眾人又累又疲倦,身上潮濕得很,再這樣下去怕是都要染上風寒。
“去下麵吧。”賀七爺看著餘火未儘的雷擊木說道,“得趕緊烤烤火,再拖下去我這把老骨頭就得交代了。”
王豐田一家還是沒找到,剩下的人開始慢慢向坡下移動,很快就聚集在了雷擊木旁。這幾棵大樹在雨中燃燒了一夜,此時都成了焦炭,黑色的樹身上麵還有幽幽藍火細微地跳動。賀蓁蓁脫下外衣,搭在臨時搭建的晾衣架上,男人女人分做兩堆各自背對著,誰也沒有心情在意什麼禮儀大妨,甚至有幾個年齡大些的女人脫光了躲在樹後烤火,在自然的殘酷麵前,一切人類世界的倫理道德都變得無關緊要。
不要生病不要死,就是他們這群人目前全部的訴求。
火帶來了溫暖,隨著時間的流逝,太陽也出來了,它烘烤著大地,烤得大山散發出一陣陣白煙水霧。
到了下午時分,樹林中又變得乾燥起來,鳥開始嘰嘰喳喳亂叫,山野又活過來了,昨夜的暴雨仿佛是一個噩夢,夢醒之後一切都了無痕跡,除了那幾棵倒黴的被雷擊中的樹,就隻有王豐田一家的屍體。
一家六口人抱在一起,已經化為了黑炭,他們正躲在山石後的雷擊木下,隨著閃電擊中大樹,他們也立即失去了生命,或許連慘叫也來不及發出。眾人把他們的屍體放在挖好的土坑裡,沒有香,賀七爺就找了幾根細細的枯樹枝代替。
“一家子命苦的人……罷了,如今也是脫離苦海去往西天極樂,下輩子投個好胎吧,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
其他人也一個接一個的去‘上香’,場麵既荒誕又悲涼。
賀蓁蓁沒拿香,她拿出一張撿來的賀卡,就是那種打開後會自動播放音樂的小玩意。翻開賀卡,安靜的山裡響起一陣輕靈的音樂,不知道是淋了點雨水還是其他原因,還有些電流的嘶嘶聲。不過這一切都不妨礙眾人驚奇的眼神。賀蓁蓁拜了拜王家六人的屍體,開口念道:“凡塵悲苦,神佛憐憫,特赦爾等六人投往富貴之地,來生不為衣食所苦、不因貧苦而憂。仙樂送魂,仙童引路,好走。”
“這……這是……”
賀七爺腦子靈最先反應過來,他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對賀蓁蓁俯身就拜:“仙子!”
賀蓁蓁對這兩字接受良好,隻淡淡點了點頭,對還傻愣著一動不動的賀源說:“填土吧。”
隨著土坑被填平,賀卡的音樂也徹底消失。
死了六個人,現在這山上隻剩下35人了,其中光賀家就有十口人,雖然基本都是孩子,但也實在不是一股弱小的力量。
山中生活太艱難,賀蓁蓁已經想明白了,遲早都要有這麼一遭,無論是五鬼運財還是神仙上身,有個能說過去的借口就行。信的最好,不信的以後慢慢也會信了。他們這群人是走投無路的難民,有一線生機,誰都想活。隻要能活,彆說神仙,鬼怪也一樣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