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使(1 / 1)

我王萬年 白商 4623 字 2個月前

此後趙睢又來過一次,公孫鬥沒再讓齊恕避開,齊恕光明正大地坐在旁邊,狀似百無聊賴地把玩著腰間的玉佩,卻將他們的對話都聽進耳朵裡。

從趙睢的反應來看,縉國是真的沒有糧草了,和狄人的這一仗若是打贏了,起碼能讓狄人三五年不敢再來打縉國,若是打輸了,縉國老牌強國威懾列國的形象就徹底像崩塌,最好的結果就是打個慘勝,或者和談退兵,給縉國一兩年的喘息之機。

趙睢想取桓英而代之是真的,但他的謀劃也是極好的,若齊國資助糧食,那縉國一舉打敗胡林部狄人,就可以換取三五年安寧,維持了強國形象,還不耗費本國錢糧,也是認真在為縉國打算了。

趙睢走後,齊恕一改方才百無聊賴的樣子,兩眼放光地撐在案上,對公孫鬥道:“若趙睢方才所言無虛,縉國此時應當是相當空虛,若是鄢國、縉國、還有西邊的秦國合力攻縉……”

那瓜分縉國易如反掌!

鄢秦都與縉國有仇,與縉國接壤的程、梁、鄭、衛,除了梁天子無力出兵外,其餘說不定也想分一杯羹,南邊的荊國國力也十分雄厚!

公孫鬥含笑不語,卻問旁邊一樣跪坐的小闕漣:“闕漣以為小君恕的計策如何?”

闕漣搖搖頭:“鄢國剛敗給縉國,齊國也剛和滕國休戰,秦國老王病重正逢王位交接暫時不會想動乾戈,且縉國雖不如從前,但還沒有徹底沒落,要想滅縉,還要慢慢圖謀。”

公孫鬥看向齊恕,十分友善地笑道:“小君的滅縉之策雖好,但對列國形勢還不甚清楚。此時還不是滅縉的時機,一則縉國畢竟強盛日久,雖國力衰退,但士兵勇武,傾國之力抗衡的話,無法輕易滅亡。二則此時滅縉瓜分縉國,對齊國來說越國鄙遠難,徒增他國勢力。三則是論國力而言,此時南方的荊國才是真的傲視列國,合謀滅縉若荊國袖手旁觀,待列國國力消耗後,荊國將橫掃天下。”

齊恕聽完這話,無奈歎了口氣,十分為不能滅縉而惋惜。

但公孫鬥說得對,此時還不是滅縉的良機。

而且此時齊國的勁敵,是滕國。滕國與衛國截斷了齊國西進的道路,滕國又屢屢想吞並齊國獨占整個東部,對付滕國才是最重要的。

滅縉的商討暫且擱置,兩日之後到了縉王設宴招待齊國使臣的日子。

宴席設在縉國的蕪台,趙睢將軍體貼地派了馬車來陽台館舍接齊恕等人。

蕪台位於曲陽城西,台高數丈,上蓋閣樓,是縉王遊玩的彆苑。

安車沿路駛向蕪台,道途規整平坦,還可以看見兩側風光。

此時是春日,蕪台外青草蔥蔥,綠柳鬱鬱。

馬車在蕪台前一個大廣場上停下,齊恕從車上下來,腳踩在石板鋪成的廣場地上,一路沿著石階往上,登上數丈的高台,眼前乍然一亮。

一座古樸典雅的宮殿坐落在高台上,廊柱與簷柱都是十分粗壯的楠木,用麻纏繞後再刮灰覆蓋以保證木不怕水,防腐防潮,通常是一麻五灰或者是二麻六灰。柱杵是一塊大於簷柱的整塊巨石,中間鑿出柱狀,柱子放置在裡麵,若有地動,則柱子可在柱杵內輕微晃動散力,使宮殿屋舍不坍塌。

簷下青銅鈴鐺迎風叮當作響,與宮殿內的鐘磬樂聲交相輝映。

聽到殿中似傳來流水聲,再往裡走,巨大的金柱上玄鳥紋盤旋,機關師在殿中造出一幅瀑布之景。

這竟然是兩層!

隨著木梯往上,到達二樓,才是真正的大殿,重簷金柱底徑約有一米二,如此整齊數十根金柱,其中最高的約有十米左右。

雕梁畫棟,處處精美絕倫,奇珍異寶無數,光是從二樓飛湍而下的瀑布就已令人咋舌。

脫掉鞋履踩在溫潤光亮的木質地板上,竟有清涼之感。

引路的侍從見她終於露出疑惑,恰到好處的向她解釋:“姝女,機關師建造的此瀑布,正好對應蕪台的兩處泉眼,一處清涼一處溫暖,用水管引水上二層,鋪在地板之下,夏季引涼泉,可使腳下清涼解暑,冬季引暖泉,能使殿內溫暖如春。”

而流水自二層懸空注下一層,形成小瀑布景觀,中間水池收集瀑布水,彈跳的水珠滋潤旁邊的奇花異草,微風吹過,滿殿香風。

“原來如此。”齊恕說道,心中不由讚歎這建造工藝的厲害。

但其實原本有可以直上二層的外部階梯,也許是縉王為了向大家展現縉國高超的宮室建造工藝,和殿內的奇珍異寶,特意讓賓客從一樓再上二樓。

齊恕在自己的位置坐下,見縉王還沒來,交際寒暄之事暫有公孫鬥去辦,連闕漣也能應付一二,她正好趁此時四下打量起來。

這座殿堂中部是瀑布垂瀉處,有欄杆圍住,上方養著一大叢荷花,角落處有樂師在敲鐘奏樂,左右皆有窗戶,打開之後裡麵的人就可飽覽殿外風光。

今日宴請的有齊國使臣公孫鬥、闕漣以及齊恕,還有鄢國太子鄢安,縉國卉古大夫、趙睢將軍,以及其餘幾個她不認識的人。

齊恕還在殿中看到了幾位熟人,她的師傅焦斛、師弟陽佟。

從焦斛的坐次來看,他坐在鄢國那邊,他也看到了齊恕,但仍舊一副不假辭色的樣子,隻有在陽佟同他說話時,態度才變得溫和。

齊恕波瀾未動地移開目光。

交際寒暄完的闕漣坐到她身旁,察覺到齊恕看到對麵焦斛和陽佟互動後的反應,唇邊綻出一個陽光的笑容,拿起漆案上的酒給她倒了一爵,低聲說道:“焦斛大俠原本是梁天子的叔父焦侯子信的後代,後來焦國被滅,公室子孫才遠走他國。焦國奉行梁禮,最重禮樂規矩,我齊國與他們風俗不同,小君何必拘泥。”

齊恕明白了,還是因為她身份的原因。她的出身不符合梁禮,成為焦斛的徒弟是齊王挾恩圖報,而陽佟是鄢國武將世家,忠信勇武,自然更得焦斛喜愛。

她向闕漣笑笑,“無妨。”

人既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也不能強迫彆人的思想,何必因他人而自擾。

與此同時,齊恕察覺到一道目光盯著她這邊,她循著視線望過去,是衛國太子共。

衛共毫不掩飾仇恨地盯著齊恕和闕漣。

闕漣不認識衛共,在齊恕身旁問道:“那是何人?”

“衛國太子共,與我有舊仇。”

去年秋天打了一架之後就再沒見到他,今日再見,他的仇恨不減反增。

闕漣聞言無所謂地笑道:“原來是衛國,夾縫求生搖尾乞憐。”

闕漣說著,朝衛共那邊投去一個挑釁的眼神,端起自己的酒爵,朝衛共遙遙舉杯,眼神揶揄又譏誚,不待衛共回應他便收回目光不再看衛共,自顧自飲完一爵與齊恕笑談起來,將輕蔑和不屑展現得淋漓儘致,氣得衛共將酒爵中的酒水一飲而儘,重重將酒爵放在案桌上,卻又在萬般無奈之下憤怒地彆過眼不再看他們。

闕漣見衛共吃癟,更是哈哈笑了兩聲。

齊恕對此情景忍俊不禁,側目看向小闕漣,這小子是有點氣人的功夫在身上的。

同時也對衛國的處境和齊國的地位有了更近一步的認識。

此外,闕漣還向他介紹了坐席中其他幾個她未見過的人,比如縉國的大宰孟夫人——一個滿頭白發老態龍鐘的老臣,脊背有點佝僂,坐在縉王以下的首位,從頭到尾沒有抬過頭睜過眼,一直處於假寐狀態,有人上前交談,都是他的弟子在旁應對。

在縉國,大宰等同於丞相,夫人是他是名字,就如同戰國時擅長鑄劍的徐夫人一樣,其實是男子。

還有一個麵容清瘦的中年文士,是鄢國的申和君,正同太子鄢安說話。

另外還有兩個人,一長一少,年長那個齊恕和闕漣都不認識,隻見他白衣麻服,平民裝扮,這是階級決定他的穿著,但在允許的範圍內,能看出他不是窮人,比如他衣服上的紋飾就與眾不同,身份不高卻有錢,大約是個商人。

而他身邊的是秦國公孫綏成。

上次打架過後,他身上臉上掛彩,現在看起來,醫治得很不錯,換上了乾淨華貴的服飾,整個人模樣大變,連氣質也矜貴起來。

果然是人靠衣裝馬靠鞍。

不過一個兩個的仇人都對她投來不善的眼神。

等了片刻,正主縉王出現了。

縉王是個須發斑白,但很有精力的老頭,身邊還跟著一個約摸二十歲左右的錦衣青年。

這個錦衣青年正是當今縉王與王後的嫡長子,縉國的太子——縉聰。

眾人紛紛起身向縉王行禮,縉王在上首主位上坐下,隨意地揮揮手,懶散地說:“好了,寡人來了,都坐下吧,該唱歌唱歌,該跳舞跳舞,上酒上菜吃飽喝足再談事。”

縉王示意身邊的侍人拍了拍手,隨著掌聲響起,角落裡的鐘鼓竽瑟一齊奏響,舞者翩翩而入,侍人捧上美酒佳肴,宴席開始,大殿中熱鬨起來。

樂器在樂者手中變化奏出美妙的樂聲,舞者隔著荷池起舞,背後大門敞開,望過去便可見湛湛青天與如雪白雲,體態輕盈的舞者如仙人在雲端起舞。

舞者伴隨著樂聲起舞,音樂雄渾壯闊時如天鼓隆隆,天兵天將從雲端而來,舒緩祥和時如天宮奏樂共享太平。

片刻後又有歌伎伴著樂聲唱歌,歌聲悠揚,婉轉動聽,齊恕都不由得聽入癡迷了。

舞樂終了,上麵的老縉王倚著憑幾姿態鬆弛傲然。

“各位看我縉國的舞樂怎麼樣啊?”老縉王拖長調子問,他絲毫不顧儀態,也不用雅文,而是用平常的俗語,結合他上位多年來四處征戰,想打哪國就打哪國,這個縉王有點任性,或者說是強者的傲慢。

下麵諸人自然是誇讚一番,誇得老縉王布滿皺紋的臉上堆成笑容,但很快,他就把臉拉下來,“行了,誇得差不多得了,寡人的縉國是什麼樣,寡人心裡還是有數的。”

下麵從頭到尾一直在垂首睡覺的大宰孟夫人終於抬起頭看了縉王一眼,又低下頭,什麼也沒說。

縉王道:“孟宰你彆睡了,當著外臣的麵,你不給寡人麵子,彆怪寡人回頭不給你裡子。”

縉王對太子縉聰道:“太子,去,把你外祖父給寡人弄醒。”

滿頭白發的孟宰無奈地看了眼上頭的流氓王上女婿一眼,慢吞吞換了個稍微恭順點的姿態。

縉王道:“好酒好肉吃了,歌舞也賞了,寡人的禮節也儘到了,都說說自己的來意吧,秦使齊使鄢使遠道而來,是都想接回自己家的人質是吧?”

鄢國的申和君在席中向縉王拱手致禮道:“外臣此來,一為接回我國太子,二為與大王商議縉國占鄢國饒地之事,希望縉國能歸還我鄢國所占土地。”

“把饒地還給你們,寡人能有什麼好處啊?”

申和君道:“鄢太子質於縉,縉國伐鄢本就是背信棄義,於情於理都應該歸還我饒地。”

“背信棄義?還於情於理?”老縉王哼了一聲,“申和君,寡人跟你講,你鄢國,和寡人的縉國開戰,於情於理寡人應該把你鄢國太子殺了祭旗,寡人心善留鄢安一命,這是大仁大義!你鄢國非但不知感恩,還口出狂言,你鄢國之地,你鄢國之地有本事搶回去啊,你們鄢國殺了寡人那麼多士兵,你一句話就讓寡人把地還給你,那寡人就乾做虧本買賣啊?”

老縉王道:“申和君,你運氣好,寡人是個心善的王,不追究你剛才的不敬之罪,你再想想,想清楚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