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恕眼睛都亮了,拿著人家的質子,打了人家搶了人家的土地,轉頭還誇自己大仁大義,原來邦交都這麼玩嗎?她還以為兩國邦交要講大國風範,要體麵,最起碼不能把不要臉擺到明麵吧,一國之君當堂耍無賴……
齊恕開眼了,這麼玩是吧,那可太好了!
與她一樣反應的還有闕漣、陽佟和秦綏成,不可置信之後都流露出躍躍欲試的目光。
其他人如公孫鬥這樣見多識廣的泰然自若,申和君和衛太子共那種受製於人的敢怒不敢言,還有焦斛那樣厭惡這種無賴行徑的兀自飲酒。
第二個開口的是秦國使臣,他先起身向老縉王行了一禮:“秦使左嬰拜見縉王。”
老縉王對這位叫左嬰的秦使頗為好奇,一介商人,怎麼能出使縉國,問道:“先生此來是為何事啊?”
名叫左嬰的商人秦使站在大殿之上,朗聲回答:“在下此來,是為迎回秦國公孫綏成。”
老縉王想起秦國上一個人質,秦公孫綏成的父親逃出縉國的事,不高興地哼了一聲,陰陽怪氣的說:“秦國這回倒是講禮貌了,知道知會寡人一聲了,不像上一回,抹黑就跑了,兒子女人都不要了,不似人君行徑。”
左嬰並未因為老縉王罵秦太子不似人君而據理力爭,笑著道:“上次的事是公子營做得不對,但你縉國也沒好到哪裡去,我秦國的長公子在大王之國為質,本意是為兩國邦交友好,結果縉王卻羞辱我秦國公子,兩國交惡後的事尚且不提,交惡前你們竟使一歌伎配我秦國公子,這不是莫大的羞辱是什麼?”
左嬰不似申和君那般用詞文雅,說起話來和縉王一樣大俗大白,還是說人話乾脆。
老縉王道:“我國原本是打算再擇貴女配公子營的。”
“那你們擇了嗎?擇的誰?公族貴女還是朝臣之女還是王上之女?配了嗎?沒有!現在生下秦國長公孫的就是個歌伎!”
在這個階級分明尊卑有序的時代,一個歌伎是配不上秦國公子的,本就存了羞辱心思的老縉王碰到了對手,第一次啞口無言。
齊恕下意識看了對麵的秦綏成一眼,看麵對左嬰貶低他母親他是何反應?
可惜很遺憾,齊恕什麼也沒看出來,若說不符合年齡的成熟,齊恕自認,秦綏成才是真不符合年齡的成熟。
她上輩子活了二十來歲,但國家太平無事,她隻需讀書學習,沒那麼多勾心鬥角,真正的曆練還是來到這個社會才開始的。
一雙狹長鳳眼隔著寬闊的大殿中央,迎著她的目光看來,不避不讓撞在一起,她從這目光中看到他的凶惡狠戾,探究彆人被抓現行的齊恕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
左嬰繼續道:“雖縉國無禮羞辱秦國公子,但公子營終究不是寡恩薄情之人,回到秦國後日夜思念公孫母子,特派在下為使臣來縉國將公孫母子接回秦國。”
齊恕心中讚歎,自己甩下老婆孩子跑了,多年來不聞不問,聽桓桐等人說,公子營早就在秦國重新娶妻生子了,現在還能說成重情重義,真厲害。
老縉王一時語塞,看了坐在下首的孟宰兼他的老嶽父一眼,孟宰一直低著頭休息,而是在他身邊侍奉的弟子恭恭敬敬地說:“送歌伎本是為公子營取樂……”
老縉王立即反應過來,“不錯!縉國是在兩國交好的時候派歌伎去服侍秦公子,但目的是想讓歌伎唱唱歌給他聽,讓秦公子不要太過思念秦國鬱鬱寡歡,結果秦公子管不住自己把人睡了,生了孩子又拍拍屁股跑了,自己回去娶妻生子,留他們母子在縉國,已非大丈夫所為,現在又把過錯推到縉國身上,敢問先生,是寡人拿刀架在秦公子脖子上逼他睡歌伎,逼他生孩子的嗎?”
齊恕都快繃不住了,老縉王直白得令人想笑。
就在眾人都忍俊不禁,等著看左嬰如何再辯時,左嬰拱手笑笑,“誰知道呢,秦公子總歸是在他國為質寄人籬下,大丈夫要能屈能伸。舊事暫且不提,即便是秦公子誤會了縉王的意思,那縉王何妨好人做到底,讓公孫母子歸秦,也讓他們一家團聚,如此方成就縉王之大仁大義。”
這個叫左嬰的使臣,左右開弓,好也是縉國,壞也是縉國,老縉王一度張口無言。
乾脆轉移話題,“此事容寡人在想想,齊國使臣此來為何?”
左嬰還想再說話,已經被縉國侍人“請”入座了。
忍笑的公孫鬥終於咳嗽了兩聲,恢複平常的神情,不曾如左嬰那般起身離席走到大殿前,與申和君一樣在坐席上向縉王拱手道:“外臣此來是想同縉國做個交易。”
“哦?齊國想和寡人做什麼交易啊?”老縉王懶洋洋靠在憑幾上問。
“我王想用現縉軍與胡林狄人之戰的後續所需糧草和縉王換縉國所占之饒地。”公孫鬥回答。
老縉王姿態未換,臉上神色卻漸漸認真起來,看了眼下首的白發孟宰,笑問:“這後續所需糧草是……”
“縉軍現與胡林狄人之戰,齊國願負擔剩下所有糧草,縉國打一年我國供給一年,縉國打三年我國供給三年,要求是縉國把饒之地劃給齊國。”
鄢國申和君大怒,怒斥公孫鬥想違背鄢齊盟好,趁人之危。
公孫鬥道:“兩國盟約,雙方有利才叫盟好,鄢國太子質於縉,申和君又把自己搭進來,鄢王老矣,鄢國將亂!鄢國既亂,盟好還有何可談?況我齊國代代與鄢國盟好,輸送往鄢國之糧草甲兵無數,而鄢國呢?北打不過原煬狄人,西敗於縉國士兵,當初盟好約定給齊國的良馬有多少年沒給了?”
申和君先是被老縉王威逼,現在又被齊國使臣抨擊,語塞之下憤而直言:“我鄢國太子質於縉,你齊國小君不也質於縉。”
公孫鬥淡笑:“我齊國可從未派質子往縉國,何來我齊國小君質縉之說?”
申和君指著齊恕道:“這是你齊國小君?”
公孫鬥看了一眼女孩子裝扮端坐在旁的齊恕,道:“是我齊國小君。”
“齊國小君為何會在縉國多年?”申和君道,“她分明是質子鄭恕,怎麼不是質子?”
公孫鬥答道:“申和君有所不知,此事大謬。我齊國小君曾為鄭國質子恕不假,但那是鄭國誆騙縉王,用我國小君充當公子質縉,也將我王蒙在鼓裡。我王知道後認回小君,她自然不再是鄭國質子,將隨在下一同回國。我國小君被鄭國當做質子,是齊鄭之間的事,就不勞申和君操心了。”
惱羞成怒的申和君當堂口出惡言:“果然鄭盜齊娼。”
公孫鬥當即麵色一沉,立即冷笑反唇相譏:“我齊國風俗不類山西列國,況仲薑夫人身世非先王之女,雖未昭告天下但齊國公室中人人皆知,與鄢王上烝申君下報可不相同。”
仲薑夫人非先王之女?齊恕捕捉到這個信息,看向公孫鬥,他正同申和君相爭,齊恕沒有從他那裡得到答案。
這邊公孫鬥和申和君對峙,那邊縉王坐在上首,吧嗒吧嗒敲擊著大腿,腦子裡琢磨齊國提出的條件。
老縉王抬手製止了申和君和公孫鬥的爭執,問公孫鬥:“齊國以縉國和胡林之戰的糧草換饒地,豈非太便宜了?縉國打鄢國也是花了力氣的,好不容易打下來的土地,拱手送給你們,寡人劃不來。寡人的縉國泱泱千裡,還不至於讓區區糧草掣肘。寡人不管你們齊國與鄭國的恩怨,這,”老縉王指著齊恕道,“這是鄭國給寡人的質子,你們要是帶走她,寡人如何向鄭國交代?齊王無子嗣,就這麼個女兒,寡人固然體諒,可寡人也是要和鄭國交代的。”
果然不出所料,縉王要以齊恕卡要糧草,還想要縉國對鄢國作戰所耗費的糧草。
公孫鬥思索片刻,道:“既如此,那鄭質子還是留在縉國吧,我王年富力強,不耽於美色為政事宵衣旰食才未生育子嗣,又不是天閹之人,隻是不願子嗣流落在外才想接回國,先王砍死的子嗣手足不知凡幾,齊王愛女,但還不足以讓我王用糧草來換。”
“不過外臣要告知縉王,我齊國沃野千裡鹽糧富裕,遠非國土狹小的衛國、土地貧瘠的秦縉可比,滕國與齊國之戰僵持日久,又不如齊國富饒,自己還不夠吃,斷斷借不出糧草,而中州各國又受縉國之辱多年,焉肯借糧給縉國?就算願意借,能借多少?至於南邊的荊國,隻怕押送的糧草就是他們的軍糧。列國之中能借糧敢借糧給縉國的,唯齊國耳!”
“縉王既無洽談誠意,不願用饒地換糧草,一味與外臣為難,那外臣這趟出使隻能以失敗告終。外臣這便回國,等縉國與狄人打夠了,也學縉國攻鄢一般,派兵直取饒地即可。”
公孫鬥一口氣說完,當即叫起闕漣,起身甩袖要離開,指著齊恕道:“此乃鄭國質子,縉王請便。”
縉王思索著忙叫留步,公孫鬥也不理會,大步離開,還是一直不聲不響閉眼假寐的孟宰叫住公孫鬥:“敢問公孫,齊王為何非要取饒地?”
“自然是以我之富不費一兵一卒而擴土,使我王不因失地而受詬病於國人。”
眾人立即明了,齊國和滕國之戰,雖是和談休戰,但其實是滕國慘勝,齊國割讓了兩個城池,這失去的土地,當然要從彆的地方找補回來,但現在齊國打不起仗了,於是齊王想出了用糧食買地的主意。
公孫鬥說完,扔下齊恕離去,帶著闕漣率先離去,沒有再給縉王開口的機會就逃離了蕪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