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使(1 / 1)

我王萬年 白商 4329 字 2個月前

鄭恕生在鄭宮室,但她之前還有一個大她五歲的哥哥,太子鄭咎。鄭王的宮室裡也還有好幾個妾夫人。

闕漣卻說齊王宮室空置。

“早幾年鄢國想把鄢國公主嫁給王上,被王上拒絕了,莒國夾在齊國滕國之間,也想嫁女給王上,王上以其無禮於齊且貳於滕國,發兵滅莒。”

“滅莒之戰,是臣的姆氏祖父,就是臣的阿叟做主將。”

鄭恕又問:“那宮室事務何人處置?”

“公子傅公孫鬥的母親。”

看來公孫鬥和闕漣都是齊王的親信。

比起鄭國,齊國或許才是她有所發展的地方。

鄭恕已經心動她的新身份了,何況比起對她不聞不問的鄭國,她心底其實還是對齊國更有好感。

在公孫鬥第三次率領住在驛館的齊國使團來拜見她時,她一推二辭三不受地接受了她齊國小君的身份。

公孫鬥讓她行拜師禮,從今往後公孫鬥就是她的老師,教她讀書習字,對她負責。

鄭恕反問:“公子傅何以教我?”

若僅僅是讀書習字,那倒用不著公孫鬥來教了,若僅僅是教她讀書習字,可能齊王對她的個人發展,也不持希冀態度。

“教公子為君之道,成為真正的小君。”

鄭恕又問:“先生教我,以仁?以義?”

仁義乃是王道,可當今是大爭之世。

“大梁舊邦教化天下以禮製以仁義,當今治國之說天下各家眾說紛紜,各國采用以為變法強國者不一而足,”他說到此笑了笑,謙卑道,“臣原本是武將,以臣之所學,自然是兵法武功,不精通諸子典籍,拽不了文事,所以臣來縉國之前也問了王上這個問題,王上說,公子想學什麼,臣就教什麼,若臣不會,就找會的來教。公子想學什麼?”

問題又踢回到鄭恕麵前,齊王儼然一幅全力支持孩子學習的家長,給孩子找來一個好說話的輔導老師,孩子要什麼文具都給買。

鄭恕試探道:“我想先遊曆各國,了解天下形勢,先生看……可行否?”

公孫鬥跪坐於鄭恕對麵,若有所思地看著鄭恕那張尚且年幼的臉,含笑默臉半晌,從她那雙平靜無波的漆黑雙眸中隱隱看出這個少年隱藏在內心的躍動,如同春日莊稼地裡國人種下的種子,雖然被層層厚土掩埋,若天時地利,給她幾場風雨,必將破土而出。

茅草土坯的牆頭下,木窗棱框出的一大一小兩個身影,略小的那個,一身粗布做普通民女打扮,身影靜靜地跪坐,一幅貴族淑女的舉止,等著公孫鬥的回答。

公孫鬥笑道:“自然。”

“不過須報王上知曉。”

鄭恕大為高興!她的境遇似乎沒有壞到不可救藥的地步,齊國的政治生態已經給了她不小的驚喜,公孫鬥的回答也給她吃了一顆定心丸。

於是她從此改為齊人恕,而不是鄭人恕,列國王公族男子皆以國為氏,以彆身份,女子則隻稱姓氏,以彆婚姻,然齊國王族,不論男女,都可以稱氏。

於是她姓薑,氏齊,稱齊恕。

齊恕接受她新身份的時候,師傅焦斛與師弟陽佟正回來看她。

焦斛一見齊國使團的人圍在小院門口就忍不住蹙眉,徑直走進屋舍,見齊恕與公孫鬥、闕漣正在談話。

公孫鬥與闕漣這次來縉國,除了接走齊恕,還有出使任務。

焦斛不甚高興地在旁坐下,陽佟也規規矩矩地坐在他身邊。

公孫鬥起身向焦斛行了一個大禮,認真說:“多謝焦斛大俠保護我國小君。”

焦斛看向齊恕,卻沒說話,眼神很是複雜,一言難儘。

齊恕也沒有向焦斛多做解釋,也無甚必要。

一直愁眉不展的陽佟卻忽然小聲問:“師姐不是鄭國公主麼,怎又成了齊國小君?”

少年見自己說錯話,立即閉上嘴,還未等人解釋,他又姿態極低的俯身一拜。

齊國使團的馬車接走了齊恕和向姬,百十輛車從城外緩緩駛入曲陽城內,車上齊國王旗迎風獵獵,兩側重甲帶刀侍衛威風凜凜,緊緊護衛著車隊。

車隊剛入曲陽城,便被人攔停下來。

“什麼情況?”齊恕說道,然後推開橫豎十字框的車窗向車外看。

馬車外的齊武衛前來稟報,縉國大夫卉古攔車請見。

“卉古?”齊恕詫異。

公孫鬥問:“小君認識?”

齊恕想了想,搖頭道:“不認識。”

她隻認識卉古之子卉岸,對卉古的了解,僅是他當初促成了縉鄭和談,使縉國公主嫁到了鄭國,她則質於縉國,又因鄭國欺騙,用女兒冒充兒子來當質子,他在縉王麵前失寵,幾年來一直在家中鬱鬱寡歡。

公孫鬥道:“臣去交涉。”

齊恕從馬車中看到對麵一輛軺車下來一中年男子,高冠公服,身形乾瘦,上唇蓄著一縷胡須,其子卉岸與他有五六分相像。

卉古抬起雙手向公孫鬥拱手,問:“閣下可是齊國公孫?”

公孫鬥在這邊拱手:“在下正是齊國公孫鬥,奉我王之命出使縉國,卉古大夫攔車於道途是何意?”

卉古先是客氣地表達了一番縉國對齊國來使的歡迎,接著便問公孫鬥,為何要帶走鄭國質子恕,齊國雖然是母舅之邦,但鄭人恕是鄭國國君送來當質子的,沒有鄭縉兩國的應允,齊國不能擅自帶走人質。

卉古頗為有禮有節地當街質問。

公孫鬥答道:“卉古大夫謬矣,馬車中並非鄭國質子,而是我齊國小君。”

接著,公孫鬥鑽進車中,把打扮一新的齊恕拉出來,站在馬車上,重新裝扮的齊恕穿上了乾淨華貴的絲綢衣衫,編上淑女小辮,腰間佩戴玉石,活脫脫一個金尊玉貴的王室貴女,與當人質時的潦草粗簡大不相同。

公孫鬥笑道:“卉古大夫請看,此乃我國小君齊氏薑恕,並不是什麼鄭國的質子。”

卉古看了一眼齊恕,憤然道:“可是我們看守鄭國質子的裡長說,你們在鄭國質子的住處將人接走了,這分明是鄭國質子恕,齊國擅自將人接走,這是何道理!”

看得出來這位卉古大夫因為鄭國質子的事,這幾年過得是真不開心,講起話來頗為憤怒,與公孫鬥交涉了幾句之後,兩方都鬨得不太愉快。

還是縉國將軍趙睢趕來,將事態化解,並親自將齊國使團的人帶走,安置在陽台館舍。

一切的交涉並沒有用的著齊恕的地方,她僅是跟在公孫鬥身旁看他應付處事,連闕漣都因為齊國季氏的身份,有人同他交際。

齊恕一路觀察著縉國曲陽城內的風土人情,來縉國六年,以往都是住在城外小村中,活動範圍有限,行動都受到限製和監管,力量又十分微小,正經算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真正看這座縉國的都城。

她來到這個世界,還沒去過幾座大城,對一切都充滿新奇感,認真張望眼前的街道,時不時還要問一下小闕漣,這是什麼,那又是何物,為何要如此,有何緣由等等,顯得她挺無知沒見識的,但……嗯,作為形同流放的人質,她確實沒什麼見識,上輩子外語專業,讀過的史書在這個陌生的世界又用不上。

既無經國濟世之才,又無未卜先知之能,實在是遺憾。

興許是老天怕bug開太大了吧。

好在小闕漣對她還挺有耐心,有問必答,知無不言,不知道的就找人問,兩個看起來年齡相仿的孩子滿眼新奇地打量這曲陽都城的風物。

這一打量,齊恕有點失望,小闕漣則有點輕蔑,認為縉國也不過如此,又同齊恕說起齊國雲雲。

縉國作為當世一流大國,其都城曲陽卻沒有齊恕想象中那麼繁華富庶,其街道人流往來,看似川流不息,其實有些像步入風燭殘年的老人,勉強支撐著高大的身體,撐出一幅偉岸的模樣。

街上往來之人多婦孺老人,青壯年雖然也有,但比較少,多見焦急或頹然狀。

“現任的縉王上位至今已三十二年,征伐不斷,與荊國一戰在蔓城對峙了三年,耗費縉國上下大半糧草錢財,蔓城之戰最後敗於荊國,四十萬大軍折損過半,又經過三年大旱,已是民生艱難,伐荊敗仗後轉伐中靈國,滅掉中靈後接壤鄢國,接著又馬不停蹄對鄢國出兵,結果北邊的胡林狄族趁虛而入,縉國兩麵作戰疲於奔命,雖然打敗了鄢國,但還在和北邊的狄人對峙當中。”旁邊的公孫鬥不無歎息地說,“窮兵黷武至此,縉國元氣大傷不複以往,還能維持強國的強橫,還是祖宗留下的家底厚。”

“若是我齊國沒有數代亂政,也攢下縉國這樣的家底,又何必和滕國打得那麼費勁。”小闕漣趴在馬車車窗上,頭也不回地說道。

齊恕沒有說話。

車隊在趙睢將軍的帶領下,去往陽台巷官辦的陽台館舍中入住。

這片區域一連片新舊不一的建築,住的都是列國來往之人,鄢衛程蔡的質子、質子的家臣、來訪的使者、各國的商旅,來到縉國曲陽後,統統塞進這裡。

短住的商旅使臣或住在商人辦的逆旅,或租住幾間房舍,有的得到縉國的禮遇可以住到官驛陽台館舍,使團食宿都由館舍負責,還有的和縉國的王公貴族有交際直接住到人家家裡去。

而長住的質子和質子家臣,有的住進高屋廣廈,灰牆陶瓦,氣派恢宏,比起縉國公卿的府邸也不差,一應待遇如在本國。

有的則漏風漏雨,住在裡麵的人,隨便縉國什麼人都能欺負兩下。

質子的待遇,一方麵看兩國關係,另一方麵看個人交際,就算是王公貴族,也是要交際的,交際得好就算是如衛國小國,現在的衛王在縉國當質子時還是縉王的座上賓,人人爭相結交,後來順利回國繼承王位了,又把自己兒子衛共送來——就是此前挑唆卉古大夫之子卉岸欺辱齊恕之人,他前麵基礎打得好,他兒子衛共現在在縉國過得也不賴。

交際得不好的,那自然過得就很慘了。

最典型的要屬秦國的上一個質子秦營,現在已經是秦國太子了。來縉國為質的時候還是縉國先王在位,秦縉兩國正在蜜月期,秦營住在陽台巷最豪華的驛館,縉國的官員送了個女閭的歌伎給他,還打算在縉國公卿家裡找個公族姝女嫁給他。

後來現在的縉王上位,縉秦交惡,秦營的待遇一落千丈,從豪華驛館搬出來被攆到風吹雨打的破屋裡去,什麼人都能欺負兩下。

再後來秦營結識了一個商人,借助商人的力量逃出縉國,卻沒帶走女閭歌伎和歌伎生的孩子。秦營逃走後,歌伎母子連破屋都沒得住了,被趕去了城外村子裡,行動有人監管,出入需要報備,活動範圍有限,供應補給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