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蓋如故信陵君(1 / 1)

趙梔真的失言出聲了嗎?

事實是,沒有。

隻是信陵君自幼習武,耳聰目明,雖那兩人是在幾步之外,但仍是聽見了老者儘力壓低的音量。

錯愕之間回頭望去,看向點出自己身份的陌生老者。

荀卿開口之際便猜到對方會察覺,於是迎著信陵君驚疑不定的眼神,慢條斯理揖手一禮,平靜問好。

信陵君下意識回以一禮,而後遲疑不決看著老者:

“這位先生可是當日槐台之下與秦太子對答的大賢?”

“大賢不敢當。”荀卿輕笑一聲,一派從容之色,自謙道:

“隻是略有幾分才學罷了。”

信陵君聞言愈加恭敬。

趙梔看了看身邊的大儒荀卿,又看了看素來禮賢下士的信陵君,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朝秦倬打了個眼神。

“不知公子有何見教?”

趙梔示意秦倬之際,卻見荀卿忽而側目看向自己,咄咄出問,麵色之間略是帶有幾絲不渝。

這次好像是真被秦倬帶偏了。

趙梔指尖一顫,整顆心提了起來。內心哀嚎一聲轉身恭敬應答:

“梔無禮,望先生莫要責怪。”

幸而荀卿隻是淡淡責問一句,並沒有追問的打算,也讓趙梔渾水摸魚了過去。

趙梔逃過詰問,輕舒一口氣,抬眼瞪了秦倬一眼。

原本的曆史上,荀子在遍遊諸國後,最終在春申君的舉薦下於楚國蘭陵出仕。

春申君乃是戰國四公子之一,信陵君禮賢下士之名更是甚於春申君。

荀子能在春申君的邀請下留在楚國,那難保不會因信陵君的招攬出仕魏國啊!

趙梔在想起這一點後下意識想要提醒秦倬,趕緊挽救一下,彆讓信陵君把你的牆角給挖了。

隻是趙梔高估了自己和秦倬之間的默契,也低估了荀卿的敏銳,自己稍有動作便被其察覺到,隻能無奈放棄提示。

信陵君尚且不知這位老者就是名聲甚望的大儒荀子,聽到老者的質問,眼中浮現幾分驚訝,轉身向趙梔行一禮,好奇詢問:

“無忌陋聞,不知公子貴氏?”

趙梔趙梔,自然是氏趙。

但是,這是可以說的嗎?

信陵君難道隻是單純在問趙梔的姓氏嗎?

自然不是的。信陵君是在問,趙梔是哪國的宗室。因為在春秋戰國時期,隻有諸侯之子才能被稱為公子……

趙梔思路一頓,忽而想起剛剛荀卿的相似一問,這才察覺自己犯的錯誤,神色驚變,下意識回頭去看荀卿。

荀卿見趙梔由此發覺不對,但笑不語。

之前荀卿詢問趙梔姓名,確是存了幾分試探之心。而趙梔未曾注意到荀卿所言的“公子”稱呼,也就漏了馬腳,被荀卿猜出趙國宗室的身份。

不過趙梔言為舊宗室,荀卿思索之下,猜測對方可能是那沙丘遺脈,也就沒有再做過問。

若真是沙丘之變中幸存的血脈,身份敏感,也就不便告知信陵君了。

荀卿暗自歎息,卻是眼神微動示意趙梔掩飾一番。

趙梔默然一下,神情假作黯然,苦笑一聲:

“亡國之後罷了,何敢稱公子?”

說實話,她還真想試試在魏國公子麵前自稱晉室後人。

那可真是個地獄笑話。

趙國女公子在魏國公子麵前自稱晉國宗室。

這要是再拉過來一個韓國公子,直接就湊齊三家分晉的班底了。

怕不是會把晉國曆代君主給氣得掀棺而出。

趙梔樂了一樂,隨後發現自己好像真的被秦倬影響到了,越來越傾向於看其他人的樂子。

輕咳一聲,趙梔不再思考這些天馬行空的想法,轉而衝著信陵君輕歎一聲:

“往事不可追,梔曾受趙恩,遂自姓為趙,萬望信陵君莫要見怪。”

信陵君愣了下,麵上不露絲毫懷疑,似是相信了趙梔的說法,緩聲安慰。

秦倬左右看了兩眼,隻覺趙梔也是個老戲骨,唱得了一出大戲。

不過,秦倬也真沒想過,自己一經穿越,竟然就能見到這麼多曆史名人。

藺相如、平原君趙勝,乃至荀子、信陵君魏無忌。

難不成自己真的是天選之人,注定要帶領秦國征戰四方,一統山河?

秦倬摸了摸自己肌肉含量過低的小臂,默默放下這個想法。

征戰四方也就算了,他怕自己剛上戰場就被敵軍擒獲。

那可就貽笑大方了。

不過,這位信陵君不會是為自己而來的吧?畢竟,信陵君招攬人才從未聽說過簡服出行,這次卻是換下了華麗的服飾,獨自出現在這裡。

秦倬很難不懷疑對方的來意啊。

而信陵君魏無忌,也的確是衝著秦太子而來。

槐台之辯驚聞天下,身在大梁城中的魏無忌自然也是聽聞,隻是礙於與平原君的約定,不好前去觀戰。

但前兩日宮中經由魏王勸說,魏無忌心動不已,徘徊了幾日,還是忍不住輕裝出門,想要見識下一夕之間名動天下的秦太子倬。

魏無忌原本是想要化名與其相交,卻不想,一個照麵之間,便被槐台之辯的另一個主角叫破了身份,無奈之間,也以信陵君之名相交。

好在,信陵君與秦太子相識時間尚短,還未來得及說出自己所取假名,不然再被叫破身份,恐怕自己就真的要掩麵而去了。

信陵君暗自慶幸。

隻是今日之後,恐要被平原君埋怨了。

信陵君輕歎,卻並不後悔今日與秦太子之交。

正如魏王兄長所言,秦魏尚有盟約,此時與秦質太子相交自然是有利於魏國。

況且秦國勢大,魏國國力已現頹勢,今後若有他國犯魏,免不得要西去秦國求援。適時若有秦太子於左右攜言,自然也能輕鬆一些。

魏國此時雖無戰事,但信陵君居安思危,還是打算未雨綢繆,先同秦太子打好關係。

雖是出於功利相交,但魏無忌也是付出了一顆慷慨熱心之心。

一顆熱忱的心什麼時候也不會被辜負。

信陵君傾心相交,秦倬並非冷情之心,自然也是同樣傾情以待。即使是趙梔這等立誌冷眼看世界之人,在信陵君的一番赤忱下,也緩和了態度,勉強認可了對方的為人。

隻能說,魏無忌不愧是仁而下士,聚攏三千門客的信陵君。盛名之下無虛士,信陵君也自然是如此。

與其相交之時,才真正體會到什麼叫做如沐春風,什麼叫愷愷君子。

至於秦倬,大概是漢高祖那款的禮賢下士。和信陵君根本不是一個賽道。

不過,趙梔又是輕輕瞥了眼目帶欣賞的荀卿,心中難免不安。荀卿作為儒家大賢必定是很屬意信陵君這類君子。

秦倬不會真的痛失一位儒家聖賢吧?

但是秦國真的很需要一位儒學大家。

秦倬啊秦倬,你能不能先彆顧著信陵君了,先看看你從未擁有但即將失去的荀子荀卿啊!

壞消息,關於趙梔內心的呼喊秦倬什麼也沒感覺到。

更壞的消息,荀卿感覺到了。

荀卿無奈發現,這位自見麵便一副鎮定自若的女公子,今天竟是頻頻失態。

莫非是與秦太子相交太久,便如若白沙入涅中,與之同黑?

也許荀卿最開始並未察覺趙梔的心思,但看著趙梔屢屢將目光停留在信陵君與自己身上,也就領悟了對方的擔憂。

荀卿暫時不打算留在魏國為仕。即使是此時信陵君作保,向魏王推薦自己,荀卿也不會心動。

信陵君的確是難有的名士,禮賢下士,謙遜之名遠揚四海。

然信陵君終究隻是魏國之臣。若看國君,荀卿看不出那位魏王圉的優勢。

相比於魏王圉,無論是北上入趙,還是西出入秦,都是更好的選擇。畢竟趙王趙何,秦王秦稷,都可言是一方雄主。

但是同樣,趙秦兩國也有劣勢。趙王何沙丘逼父,秦王稷誘囚楚王,二者都是寡德鮮義之人。

隻是七國自有國情在此,荀卿隻能硬著頭皮挑挑揀揀,努力找出一個自己能勉強接受的君主。

不過明主沒找過,卻發現一塊看似完美的璞玉。

這塊璞玉在七國之君的映襯下就顯得格外光彩照人了。

道德不是很低,還明顯有仁君之相。

完美地戳中了荀卿的擇君之道。

因而雖然信陵君更加符合儒家的仁義之說,但荀卿還是會選擇秦太子倬。

隻是這些思慮也不便告知他人。況且,荀卿尚打算先入秦試探一下秦王的治國之策,再行其他。

是以,荀卿隻覺趙梔的思慮乃是杞人憂天。然而沒有開上帝視角的荀卿自然不知道,曆史上的自己雖未接受信陵君的招攬,最終卻是在楚國春申君的邀請下,擔任了蘭陵令。

隻是後來春申君遇刺而死,荀子也由此專心治學。

趙梔也是因此擔憂蝴蝶效應,在她與秦倬兩人的影響下荀子乾脆接受信陵君邀請,留在魏國。

那可就不太妙了。

人才這種東西,還是扒拉到自己碗裡為好。

趙梔心中暗暗思索如何將荀卿綁上秦國這輛戰車,餘光之間,卻瞥見路邊向南而行的素樸馬車裡,似乎反射出一道微弱的白光。

不太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