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荀子入秦?
荀子是誰?荀卿……荀況……荀況不是我嗎?我難道不是荀況?
這個自稱孫卿的老者,或者說是荀卿錯愕地看著秦太子,雙手止不住地顫抖。一時之間隻覺是自己年老犯昏聽錯了秦倬所言。
待到秦倬重複一遍,荀卿卻覺是心中茫然一片,幾是疑心自己何時得了失魂症,忘卻曾經入秦。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即使是並不打算遵循儒家不入秦的潛規則,荀卿也未準備在最近幾年入秦為秦王諫言。
那又何來荀卿入秦?!
荀卿冷笑一聲,將手中的酒樽重重擲在桌上,目光如刀:
“敢問太子,荀卿何時曾入秦!”
是啊,荀子是什麼時候入秦的呢?
秦倬卡殼,在記憶裡翻找了一頓,卻隻想起荀子入秦這四個字,其他的內容一概不知。
總不會荀子現在還沒入秦吧?秦倬暗暗擦汗。那樂子可就大了。
“太子為何喏喏不敢言?”
見秦太子眼神飄忽,一臉心虛的樣子,荀卿怒極反笑,將身前出鞘的佩劍拿起,反手扔在兩人中間。
哐當——
佩劍鏘然落地,光可鑒人的劍身倒映出秦太子抖了一抖的身軀。
秦太子默然不敢言。
秦太子雙手垂於兩膝,恭然靜坐,目光低移盯著地上的佩劍,而後開口:
“此王謂我也。”
這是我爹秦王告訴我的。我也不知道荀子什麼時候入的秦。
荀卿會信嗎?
自然不會。
但他難道還能跑去秦國當庭質問秦王嗎?
當然不……還是能的。
荀卿冷冷瞥了眼睜眼說瞎話的秦太子,暫時放過對方,心中卻暗自決定提前入秦。
他秦太子最好已經和秦王對好了口供,要、不、然……
嗬,他荀況的佩劍可不是當裝飾的。
荀卿黑著臉握住腰間的劍鞘。
秦倬再次抖了兩抖。
左右為難,難上加難。
秦倬猶豫了一下,還是上前撿起老者的佩劍,恭然敬上。
老者不為所動。
秦倬躊躇了一下,殷勤接過侍從的酒壺為老者斟滿酒樽。
荀卿被秦太子一副阿諛奉承的樣子再度氣笑,抽出劍鞘略微用力拍了對方後背一下:
“君子正衣冠,尊瞻視!太子如此輕禮,莫非認同秦乃無禮之國?”
後背一疼,秦倬渾身一個激靈下意識挺直後背,腦中生鏽不能控製住自己的嘴:
“呃……秦乃蠻夷……”
不對!我好像是秦人!
秦倬嘴裡的話猛然停住,抬頭迎上老者難以置信的眼神,仿佛在看什麼蠢物。
又說錯話了!
秦倬懊惱,忍不住在心裡捶胸頓足。
也不知今日怎麼回事,自己竟屢次犯渾,說了這麼多不該出口的話。
秦倬深覺自己可能被趙國使臣下了巫蠱,絕望地看向老者,希望能夠掩飾一下自己的言行,卻見老者打量了兩下自己,繼而語氣刻薄道:
“未曾料想秦太子是如此謙卑之人。”
先生真的是在誇孤謙遜嗎?
秦倬嘴角抽搐了兩下,慚愧地低下頭。
先生這麼會罵人果然不是孟子。
等等!
一道閃電劈過,秦倬突然茅塞頓開,睜大了雙眼抬頭看向老者,聲音顫抖:
“先、先生是荀子?!”
荀卿輕嗤一聲,眼皮抬也不抬,撫了撫衣角的褶皺:
“才薄,不敢妄稱子。”
雖是避過回答,但也側麵默認了自己就是荀卿荀況。
秦倬呆呆地看向荀子,下意識又是一抖。
所以他乾了什麼?
反駁荀子的喪葬論?在荀子麵前提還沒發生的荀子入秦?
剛剛還大大咧咧說秦為蠻夷?
不是,自己怎麼敢的?
這可是荀子啊!
荀子是誰?先秦儒家代表人物之一,與孟子齊名。他的著作為後人熟知,自己也曾在小時候背的死去活來仰天長嘯。
同時荀子還是一位著名的教育家。他的學生韓非、李斯都是著名的……
呃……著名的法學家……
好像有點奇怪。不過沒關係,荀子還有其他學生,比如大漢開國圈張蒼,他就和兩個師兄不同,是……
是修的黃老之學……
不是荀子,這怎麼回事啊?難道師門裡隻有您一個是儒家嗎?
當然,這隻是個玩笑。荀子門下還是有儒家弟子的。比如毛亨。
就是相比其他三個“不務正業”的師兄弟不太出名。
不過回想一下荀子的學說,隻能說您本人就稍微有點偏向法學了,自然也怪不得會教出兩個法家大拿。
但這話秦倬是肯定不敢當著荀子的麵說。
畢竟出口的話,以先秦儒家的作風,荀子暴怒之下會真的提劍狂揍自己。
隻是,不需要戳荀子未來的痛腳,感覺荀子現在就想拿劍給自己來一下。
見荀子的視線越來越危險,秦倬精神猛的一振,迅速傾身拿起佩劍,插回荀子手中的劍鞘裡,而後小心翼翼把劍鞘往下壓了壓。
荀卿順著秦太子的力道收回佩劍,麵色卻仍是帶有幾分冷意,卻也不再多說什麼。
秦倬鬆了口氣,眼看荀子態度略微緩和,再次殷勤地奉上酒樽,待荀子接過輕酌一口,才謹慎地開口詢問:
“那荀子何時隨孤入秦?”
您都住我府上了,那肯定是要跟著孤回秦國吧?
老者手上的酒杯一停,未曾想這秦太子如此得寸進尺。沉默許久忍無可忍,起荀卿身拂袖,手指屋門言簡意賅:
“請送太子。”滾吧。
於是秦太子站在緊閉的木門前,與院子裡的樟樹麵麵相覷。
一隻蟋蟀從草叢裡蹦出,大聲嘲笑這位被趕出門外的秦太子。
“……”
秦倬灰頭土臉地滾回偏院就寢,然後數了一晚上的星星。
第二天的趙梔從屋外撿到一個熊貓限定款秦太子。
然後就得知某人又開始了間歇性的翻車行為。
趙梔也隻能感慨,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啊。秦某人總是喜歡搞抽象,時不時翻車出糗也很正常。
然而看著對方一副無精打采甚為懊惱的樣子,趙梔還是忍不住心生憐憫,大發慈悲地帶著對方出門。
然後左轉右拐進了一個樸素的鋪子裡。
然後秦倬耳朵裡便聽到一堆關於魏王宮、信陵君的話。
“探子回報,已順利成為信陵君寵姬的心腹,且借菱姬之口,勸說信陵君與秦太子相交。”
“魏王宮的探子已混入魏王身邊,還未探知有用消息。”
“伯施借與趙勝舊交,已成為其幕僚。”
…………
啊?
秦倬站在趙梔身旁木若呆雞,側身瘋狂朝趙梔使眼神。
趙梔並不理會作怪的秦倬,點了點頭讓人繼續跟進,而後思索良久吩咐道:
“其他人照舊。另外告訴伯施,不必急於冒進,徐徐圖之便好。”
趙梔停了一下,溫聲道:
“伯施乃我之股肱,萬要以己身安危為重。”
屬臣一愣,神色之間難掩激動,忙俯身執禮:“下必將此語告予先生!”
趙梔輕笑一聲,拿起從秦太子府找出的長刀,示意侍從交給家臣:
“寶刀配英傑,昔日符寇救我於亂逆,今日願以此刀相贈!”
家臣符寇大為感動,接過寶刀反手劃破手心,指天為誓:
“寇此生必不負主君與公子!”
趙梔同樣是眼含熱淚,輕聲安撫武士斫林,命侍從送其出門。
然後熟練擦乾薑片熏出的淚光。
秦倬歎為觀止。
“唉,要是我能說哭就哭那就好了。”趙梔從袖子裡抖出一小片生薑,順便滅掉香爐裡的熏香,又開窗透了透氣:“每次我都站的遠遠的,生怕被人聞見薑味。”
雖然在現代的研究中無法確定薑是何時傳入中國,但趙梔穿來後發現,至少她所處的這個時空,薑在戰國時期就已經出現。
流行於士卿貴族之間。
“……”
見秦倬仍是一副大腦宕機的樣子,趙梔悠悠歎氣,解釋:
“伯施、伏寇都是我父親的門客。沙丘之變後護佑我逃出趙國。”
“……沙丘之亂……”秦倬腦子裡一片漿糊,勉強提取出一個重點,卻更加茫然:
“沙丘之變不是始皇病死,趙高李斯纂改遺詔捧胡亥上位嗎……”
“我說的是公元前295年趙國的沙丘之變。”趙梔一臉平靜,而後反問:“知道胡服騎射的趙武靈王嗎?”
“……略知。”
你知道個屁。趙梔無語,認命地扮演人形百科全書:“趙武靈王,改立公子何也就是現在的趙惠文王為太子,然後退位為主父,攝趙國軍務。”
“公子章失太子位,不滿,發動沙丘之變失敗,逃入趙武靈王行宮。結果趙惠文王圍行宮,公子章身死,退位的趙武靈王被餓死。”
“啊?”
“哦,那個被餓死的趙武靈王是我大父,發動沙丘之變的公子章是我親父。”
“啊?”
“對,我就是公子章遺腹女,門客護佑我逃離,後來被藏在趙國的一家旁係宗室裡。直到及笄才離開。”
至於為什麼門客都聚在自己身邊?咳,隻能感謝趙惠文王趕儘殺絕,隻遺漏了自己這個歌姬懷著的胎兒。
恩主慘死,公子章的門客隻尋到趙梔這個嬰兒。於是護佑其長大,在其顯露出才華後更是忽視性彆,將複仇的希望寄予在這個女孩身上。
這也算是低配版的《趙氏孤兒》吧!
趙梔仰天思考。
不過現在幕僚估計是以為自己要借秦國之勢,複殺父之仇。
趙梔表示,你們這麼想也行。
輔佐秦國滅六國,怎麼不能說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複仇呢!
就是希望自己的家臣心臟承受能力強大一點。
趙梔微微一笑,溫柔將爐中的火苗按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