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公,有人要害孤啊——”
一語既出,滿堂皆驚。
藺相如顯然也沒有想到對方的如此操作,刹那間心中翻起千層浪,驚駭萬分地看向秦太子。
一時間,藺相如餘光能夠瞥見酒肆裡的人在竊竊私語,更有幾個眼熟的麵孔難掩激動地招來下屬說了幾句什麼。
!!!
自古以來陰謀詭計難見天日。專諸魚腹藏刀刺吳王,豫讓漆身吞炭殺趙襄子,但又有誰把這詭譎之計攤開在青天白日之下,任由時人議論呢?
他怎麼敢!他秦太子怎麼敢!怎麼能!
藺相如隻覺是腦中一片空白,原本意欲抽出腰間匕首的手也是止不住地顫抖。恍惚間,藺相如竟感覺天旋地轉,日月顛倒,勉強扶住身前的酒案,抬眼看向對麵語出驚人的秦太子倬。
卻見對方神情懇切,眼中尤是含著氤氳的熱淚,正一臉信服地看著自己。
一!臉!信!服!
好不容易平複下來的心情又是一陣翻騰。藺相如自然明白了對方的算計,但是身在局中,自己卻難以保持當年身在澠池的從容不迫。
恍惚之間,竟在對麵那秦太子身上看見那位秦國國君的影子!
這個素來不見其名的秦太子倬,竟是極其肖似其父!
聯想到那位野心勃勃的秦王稷,藺相如又是感到一陣眩暈,嘴唇翕動,卻是失聲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模糊的竊竊私語聲響起,藺相如知道酒肆之中的看客都在關注著自己一行人,大概不用一天,他們與秦太子之間的對話就會傳遍整個魏國國都。
大口喘息許久,藺相如才勉強壓製住眩暈感,提起幾分力氣抬手,攥緊秦太子的手腕,從牙縫裡擠出話來:
“秦太子你說什麼?!”
“藺公,有人要殺孤。”
藺相如雙眼緊緊盯著對方,卻見秦太子仍是不肯鬆口,神情不變,貌似誠懇。一時間,氣血翻騰,藺相如閉了閉眼,頭暈目眩之間,再也支撐不住,竟是直接倒了下去!
“藺公——”
直到這時呆坐於後的平原君才如夢初醒,驚恐看向承受不住如此刺激倒下的藺相如,神色大變。
秦倬同樣是睜大了雙眼,剛剛的氣定悠閒蕩然無存,下意識再前進兩步扶住被自己氣昏的藺相如。
卻聽見耳邊鏗鏘一聲,轉頭見平原君臉色難看,驚疑不定之間竟是直接抽出腰間長劍,指向自己。
!!!
原本就不平靜的酒肆頓時亂成一團。直到此時原本躲在角落看戲的各府屬臣也難以置身事外,連忙上前試圖攔住再出昏招的平原君趙勝。
笑話,你要殺秦太子也要找塊遮羞布趁無人時再行刺殺。而今大庭廣眾之下,若是在場之人毫無作為,豈不是要被七國士人恥笑?
平原君驚怒之下抽劍,卻又立刻意識到此舉的不妥,然而劍已出鞘,一時間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收場。
幸而,藺相如隻是一時氣血上湧,意識模糊了幾息也就恢複了神智,勉強扶住秦太子的手臂站起,見趙勝又是犯了渾便怒聲斥道:
“平原君!把劍放下!”
眼見平原君順勢放下長劍,藺相如這才深吸一口氣,側身看向扶著自己的秦太子,麵無表情開口:
“不慎失態,還請秦太子不要見怪。卻不知太子之前所言是有何意?”
藺相如自是明知,這位秦王稷的長公子已經知曉自己一行人的作為,繼而出此驚人之語。然而事到如今,即便自己明了對方的應對之策,一時之間也無可奈何,隻能是在這眾目睽睽之下,配合對方將這出戲給演下去!
若是這秦太子倬能夠安穩上位,恐怕那秦國又要出一明主!
想到前幾年染上瘟疫去世的太子悝,藺相如更是感到一陣悲戚。
真是天不佑他趙國!
秦倬不知藺相如由自己聯想到趙國英年早逝的太子悝,看對方打起精神也就鬆了一口氣,繼續開始自己的表演:
“藺公有所不知,孤在大梁一向深居簡出,卻不知何時得罪了哪裡來的小人,竟是以毒酒加害於孤!幸而侍從試毒,孤這才逃過一劫啊!”
雖說深居簡出一詞是出自宋朝,但秦倬順口也就說了出來。反正這詞也沒什麼典故,見字生意,通俗易懂的很。
話語間,秦倬假裝哽咽兩聲,伸手試圖扯住藺公的衣袖,以表內心悲憤之情,卻不想把人拉地一個踉蹌,心虛之下,訕訕鬆手。
藺相如眼皮抽搐了幾下,臉色難看,聽著秦太子的胡言亂語。
“孤派人拿下賣酒的侍從,審問之下,那賤仆竟汙蔑是藺公指使!”
秦倬頓了一頓,裝作小心翼翼地看了藺相如一眼,臉上流露出幾分憤慨:
“孤又豈會相信如此挑撥離間之言!況且藺公向來高義,七國之中莫不稱讚,又豈會有此德音無良,陰詭小人之行徑呢!”
德音無良!陰詭小人!
藺相如聽著秦太子的意有所指,心頭一堵,又是眼前一黑,身形晃了兩晃。
“藺公!”
秦倬連忙扶住,繼續補刀:“卻不想藺公被那小人氣極至此,是孤不該多言啊!”
不該多言也不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嗎?酒肆中豎起耳朵的眾人無語腹誹。
秦倬懶得管其他人微妙的表情,語氣誠懇,繼續哭訴:“藺公——孤如今也不知該信何人,隻能求助藺公了!”
“秦太子你——”
趙勝終於在話縫裡找到間隙,怒極之言還未出口,便被藺相如伸手一指,咽回口中的斥責。
秦倬乘勝追擊:“藺公!那陰暗小人是衝孤而來,卻也同樣是對藺公不滿啊!若是天下人不知全貌,豈不誤會藺公是那無皮——”
“秦太子——”藺相如闔了闔眼,高聲製止對方欲要說出口的“無皮相鼠”四字,麵無表情,緊盯著秦倬的雙眼,一字一句從牙縫裡擠出話來:
“秦太子不必多言,我藺相如在魏國一日,必然護佑太子無憂!”
一句話像是耗儘了最後一點力氣,藺相如身形一晃,差點再次摔倒,眉眼之間多了幾絲沉重的疲態。藺相如抬眼,看向劍走偏鋒的秦太子倬,唇間露出一抹苦笑:
“如此,秦太子可是滿意?”
秦倬看似唯唯諾諾,衝著藺相如心虛一笑:
“那就麻煩藺公了。”
計劃通,暫時脫離生命危險。
一場大戲落幕,看台下的觀眾戀戀不舍地流連在原地。平原君神色不安,上前扶住藺相如,嘴唇蠕動,最終隻吐出一聲:
“藺公……”
藺相如不語,看著秦太子離去的背影沉沉歎了口氣。
技輸一籌。
秦趙這不見硝煙的一局,終究是秦太子倬贏了。
但秦倬並沒有因此感到得意。
畢竟這一番操作看似危險,實則一點也不安全,無異於是在高空中的蜘蛛絲上跳了個天鵝舞。
隻能慶幸平原君趙勝沉得住氣,慶幸藺相如沒真昏過去,不然秦倬就真的被血濺五步了。
秦倬把係統麵板上【一鳴驚人】的任務獎勵收下,忍不住為自己掬了一把辛酸淚。
真的是太驚險了。隻能說趙國使臣還是太要臉,但凡對方臉皮厚點自己這招就不會有用。
若是雙方情勢互換,秦倬肯定選擇一劍攮死對方,管他什麼目擊證人。
什麼?什麼目擊證人?我沒見過啊?大概是自己走丟了吧……
畢竟秦,蠻夷也。
秦倬放飛自我胡思亂想,作為後世子孫給秦國點了個讚。
不過秦國曆代主君應該不太想要這個讚。
日出日落,黃昏朝陽。初穿越的秦倬暫時擺脫死亡威脅,過了幾天平靜的生活。
不過秦倬也沒真以為自己可以高枕無憂,坐等回國。
秦趙素來不和,可謂是世仇。說句厚臉皮的話,自己初露鋒芒,眼看又是一顆冉冉升起的明君種子,難道趙國會眼睜睜看著自己好端端回國繼位?
因此秦倬斷定趙國使節就算是顧及顏麵,不欲冒天下之大不韙,也隻能安穩幾日,最終還是會選擇對自己出手。
那麼自己就要趁這幾日尋得一個萬全之策。
那麼萬全之策到底在哪呢?
這日清早,秦倬還在焦頭爛額中,便聽侍從稟告有一舊服士人前來獻策。狐疑之下,秦倬還是令侍從帶人來見。
來人一身布衣,身材魁梧,目光如炬,見了秦倬先是草草行一禮,便正色詢問道:
“敢問太子可是備好了歸葬的棺槨?”
!!!
不是哥們,上來就這麼刺激嗎?!
原本打算開演的秦倬神情一僵,沒想到來人上來就開大。不過,縱橫家的老傳統嘛,習慣就好。
秦倬輕咳一聲,擠出一副驚怒中帶著惶恐,惶恐中帶著不安的表情,顫抖著聲音質問來人:
“先生何出此言?孤怎就到此地步了?”
對麵那人詭異沉默了一下,努力忽視秦太子誇張的演技,繼續道:“秦趙相戰在即,魏國左右逢源,搖擺不定,太子莫非認為那趙國使臣不會行刺殺之事,以逼魏國倒戈?”
“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啊!”
秦倬大驚,左右為難:“藺公曾與孤作誓,又豈會背信棄義,行如此之事呢!”
“……”士人再次沉默了下,無語看了眼秦倬,乾巴巴補充:“是非曲直,想必太子心中自有定論。”
彆演了彆演了,留個開頭寫史書上就差不多行了。
看懂對方的眼神,秦倬眼神飄忽了一下,隨後貌似激動地上前一步,握住賢士的雙手,淚如雨下:“還請先生賜教!”
終於來到正題,士人微微一笑:“我有上中下三策獻予太子。”
來了來了,經典上中下三策。按照慣例都是選的中策。
“上策,還請太子予萬金。恪願往魏宮,收買魏王近臣,遊說魏國驅逐趙使,鞏固秦魏之盟。”
???你看我像不像一萬金?
秦倬原本為自稱蘇恪的士人斟茶倒水,聽見這話手一抖,杯子晃了一下茶湯撒出些許。
萬金???雖說他是秦太子,但就算是把整個府邸賣了也湊不齊萬金啊!
來人,遊士蘇恪自然明白這位赴魏為質的秦太子手裡不會有萬金,從容繼續道:
“中策,請太子韜光養銳,靜待良機逃魏歸秦。恪願留在魏國,周旋各方,為秦尋得攻魏之由。”
有點意思但不多。秦倬點了點頭,期待的目光投向蘇恪,所以還有其他的建議嗎?
“下策,置恪言於無物,隻是可惜太子要身死異鄉,不得見秦土。”
???雖說獻策裡的下策都有湊數之嫌,但這個下策也太湊合了吧?
秦倬歎了口氣,思索了一下還是果斷奉上一杯茶湯:“還請先生周旋,事後必予先生厚謝!”
遊士蘇恪接過茶湯,卻並未入口,而是欲言又止地盯著秦倬。
“……”秦倬猶豫了一下,肉疼地吩咐左右:“去庫中取千金贈予先生。”
侍從行禮稱喏,離席取出千金呈上。
蘇恪這才淺嘗了下秦太子親自煮的茶湯,而後起身行禮又是一拜:
“如此,便叨擾太子了。”
這秦太子尚未繼位,卻頗有幾分刻薄寡恩之相……
如此看來,也不愧是秦之太子……
若秦倬知道遊士蘇恪如此腹誹自己,那肯定要開口叫冤。
原身嬴倬來魏國本來就想著會有什麼大事,自然也沒帶收買魏人的金銀。庫裡那點積蓄也隻夠日常花銷,現在又少了千金,估計秦倬今後還得削減開支努力維持生計。
所以隻能指望早日歸秦。
但想到秦國那位威名赫赫的戰國大魔王嬴稷,秦倬又感覺心裡一陣打鼓。
畢竟自己半路出家,雖說是有太子倬的記憶,但還是忍不住有點心虛,以及忐忑。
秦倬又想到穿越前那個奇怪的夢,心裡感覺有些不對。
所以到底為什麼會死前托夢給趙梔啊?這也太奇怪了?總不能真的是趙梔也死掉了吧?
不過要是趙梔真的穿過來,說不定是穿成趙國宗室了。
那可就有意思了,前世學術死敵現世政治宿仇,嘖嘖……
滿腦子秦趙世仇的秦倬連夢裡都是兩國交戰,隻不過是趙梔拎著一個青銅方鼎在身後狂追,自己抱著從趙國偷出來的年幼始皇崽崽努力逃命……
救命……你一個趙人cos什麼秦武王哇,小心手滑被鼎砸死啊……
在夢裡被前世對頭追的抱頭鼠竄,直到起床還頭疼欲裂的秦倬隨便洗了把臉,打算出門去城外轉轉刷名望。
一出門,卻看見一個格外眼熟的身影蹲在地上,手裡拎著的重劍上還滴著血。
來人聽見門開聲,眼皮不動,把重劍橫在身前,幽幽歎了口氣:
“不是哥們,就這幾天的功夫你乾嘛了?一晚上我給你擋了十個刺客——”
“你不會把趙王祖墳給刨了吧?”
秦倬:“……”
完了,起猛了,出現幻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