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太子?這……藺公——”
魏國國都一角,趙勝隨藺公步行於街邊,抬眼之間卻看見一個本不該存活於世的人。自然是如同見鬼一般瞠目結舌,驚惶之下失聲叫道。
“平原君!”
見身邊平原君趙勝失態,藺相如厲聲喝止。而後朝著秦倬再行一禮,歉意道:
“平原君失態,讓秦公子見笑了。”
秦倬木著個臉點點頭,而後突然反應過來輕咳一聲找補:
“平原君初次見孤,如此也是正常。”
說著,秦倬微妙的目光在藺相如和趙勝兩人身上轉了又轉,見兩人的反應也是心如明鏡。暗自想道,估計悼太子飲的毒酒就是出自那趙勝之手。
至於為什麼不是藺相如?秦倬隻能表示自己相信完璧歸趙,澠池擊缶故事裡的藺相如應該不會乾這麼不要臉的事。
事實也正是如此。趙國朝堂上如今尚有廉頗、趙奢兩員大將,麵對秦國攻勢,廉頗提出若想戰勝,必要先斷秦後路,打破秦魏聯盟。平原君趙勝同樣看出魏國在兩軍交戰時的重要性,於是請命,親自帶人前來魏國國都,以謀逼迫魏國撕毀與秦國的盟約。趙惠文王深以為然,思索之下,派藺相如為主使節,趙勝為副,出使魏國。
使團到達魏國,趙勝首先重金收買了魏王身邊的親信。親信拿錢辦事,試探魏王對秦國的態度,魏王見四下無人,也就和親信感慨秦國勢大,自己不敢輕舉妄動。趙勝得知其左右搖擺的態度後,心中大喜,又見在魏國為質的秦太子倬,心思一動,與藺相如商議殺秦太子以逼魏抗秦。
藺相如本不欲答應此非常之計。但秦趙交戰在即,又豈能受擾於婦人之仁?為求減少戰場傷亡,藺相如也就默許下來。
於是趙勝又秘密派人收買酒肆幫工,待秦太子的侍從前來買酒之際,將封喉毒藥下入其帶走的美酒之中。隨後便坐等秦國太子的死訊。
深覺使魏目的即將達到,一行趙使頓覺心中輕鬆。即使今日再次求見魏王無果也不覺氣餒,趙勝也在歸途中笑稱與民同樂下車步行。藺相如自然是應允一同。
卻不想,幾人信步之間,竟迎麵撞上那毫發無損的秦太子倬!
難道他並未喝下那壺毒酒?
即便是藺相如也不禁心中一訝,幸而在對方目光轉來時麵容恢複平靜。但身邊的平原君趙勝卻是驚呼出聲,露出破綻,藺相如隻能無奈為其遮掩。
如今下毒不成,又當如何呢?藺相如神色如常,與秦太子交談,心中卻在暗自思索。難道真的要派遊俠前去截殺?
隻是如此未免有損趙國名望。
秦倬自然不知道對方的一陣心理變化,磕磕絆絆地應對著藺相如的閒談。腦子裡還要瘋狂翻找悼太子的記憶,以防說出什麼不符合身份的話,引起這些古人的懷疑。
真的是太難了!
秦倬偷偷擦掉額頭的冷汗,努力端起一副驕矜傲慢的秦太子架子。
不過,似乎效果不是很好。
藺相如注意到秦太子毫無回禮,心疑對方猜到自己一行人的來意,卻又感到有幾分違和之處。趙國使臣見秦倬如此無禮,怒目而視,握緊了袖裡的拳頭。
秦倬……秦倬本人什麼也沒感覺到。
畢竟係統也沒給秦倬開讀心掛,秦倬再心細如發也不能知道對方因自己未回禮而怒目以對。更何況穿越到現在還沒半天,秦倬隻是草草翻看了一下悼太子的人生經曆,重點全放在了近期入魏後的見聞,完全沒有關注具體的禮節。
畢竟幾十年的記憶怎麼可能一下子融合的過來,這又不是醍醐灌頂!
因此,在秦倬不知道的時候,就已經犯了一個很明顯的錯誤。
隻能是幸好現在是在魏國。若在秦國,熟悉悼太子的秦王與左右第一時間就能發現不對,秦倬也會直接打出遊戲結局,遺憾下線。
不過話又說了回來,若是在秦國,悼太子嬴倬也不會莫名其妙身死。自然也就沒有兩千年後的靈魂重生一說。
秦倬並沒有想到這些,同趙國使臣左右亂扯了一陣,稀裡糊塗之間兩邊人馬混在一起,進了一家酒肆。
所以事情怎麼發展到現在這個走向的呢?
藺相如同樣是百思不得其解。
對麵那位秦太子好像故意裝作聽不出自己的推辭之意,順著自己的話頭就一同進了酒肆。
難道他真的沒聽出自己說的欲與同僚飲酒是在暗示秦太子識趣自己告辭嗎?
這又怎麼可能?!
那難道是秦太子心懷不軌?
藺相如沉吟,看了看對方瘦弱的身材,以及自己這邊的壯儒,除去了這個可能性。
所以秦太子到底意欲何為呢?
事實上,秦倬確實是沒聽出來藺相如的推辭之意。
前世身處校園,秦倬幽默風趣,長袖善舞,深得各個授課教授的喜愛,更與各個學院的同學打成一片。因此路上隨便遇上一夥熟人就會招呼著自己去聚餐飲酒,秦倬自是搭肩勾背,一同前去。
所以,這次秦倬也順理成章地以為藺相如的意思是邀請他一同前去。心中還在大為納悶,之前才剛剛下毒毒害悼太子,這會兒碰上麵怎麼突然這麼熱情,直接一起約起酒來?
總不能是想著在酒席中間一劍攮死自己吧?秦倬不確定地想,那也太魯莽了吧?趙國總不能一點臉也不要了吧?
很明顯還是要的。
因而平原君趙勝雖是蠢蠢欲動,也沒有真的從身後掏出一把劍,來一個春秋戰國版的“趙勝舞劍,意在嬴倬”。
秦倬很慶幸對方沒有來個鴻門宴,畢竟自己兩輩子的力氣加起來都逮不到一隻雞,上輩子某人還嘲笑過自己“一鵝可擒之”。
哈!
豈有此理!
當時不服氣的秦倬還跑到隔壁某個老教授的院子裡,試圖逮住一隻獅頭鵝證明實力。結果被扇起翅膀的大鵝追得滿學校亂跑,事後又被暴怒的老教授提起拐棍狂敲,榮登表白牆熱度第一。
沒表白,純嘲笑。
經此一役,秦倬也接受自己手無縛雞之力的現實,直到今天也不敢輕易嘗試打架鬥毆。
所以說,要是平原君趙勝掀桌子的話,自己還真的就隻能遺憾下場,再死一次了。
所幸,趙國使臣還是顧及臉麵的。秦倬也因此鬆了口氣,隻要趙使不直接衝上來刺殺,自己就有機會思考,找出一個萬全之策。
隨意進了一家酒肆大堂,趙國其他使臣並未入席,而是零散離去,隻留藺相如與平原君列坐與秦倬閒談。酒肆之中魚龍混雜,也頗有不知誰家的屬臣暗自打量三人,心中暗自稱奇。
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秦趙大戰在即,秦太子和趙使臣卻在這魏國談笑風生。
總不能是秦趙打算聯盟吧?
思緒百轉千回,角落的幾家屬臣低聲吩咐侍從,將此事回稟府中主父。
這邊的魏人一陣陰謀論,那邊的趙人秦人自然不知,還在假裝其樂融融推杯交盞。
隻是酒席之間,氣氛難免顯得有些古怪。立於席側的幾個侍從也是戰戰兢兢,在這詭異難捱的氛圍中後背直冒冷汗。
雖說酒席上的三人皆是言笑晏晏,往來之間輕聲慢語,但偏偏就是這種難言的溫情讓人心生怪異。
仿佛是嬴政同荊軻談笑共飲,呂雉與韓信溫聲細語,朱棣與朱允炆同室相談……
當然,這些人在現在都還沒有出生,這些侍者自然也沒辦法如此運用典故形容。
宴中氣氛壓抑不安,侍女顫顫巍巍地上前,欲為客人斟酒。藺相如起身接過侍女手中的酒壺,親自斟了一杯酒奉上:
“今日初識,且為秦太子敬上一杯薄酒。”
秦倬連忙正身,接過酒樽,同樣是溫聲回謝。低頭看了看樽內的濁液,想到臨前吐的一口毒血,卻是心中一突,下意識感覺胸口隱隱作痛。
今後自己大概是喝不下去酒了。
秦倬暗暗想到,覺得自己好像是得了PTSD。抬眼間,卻見藺相如神色微頓,似乎也是意識到自己對酒水的抗拒。
目光相接,看不清對方眼中的情緒,卻有無數種思緒流轉於心。刹那間,一個驚為天人的想法如同摩西分海般,劈開秦倬腦中的迷霧。
秦倬眼前一亮,抓住意識裡轉瞬即逝的靈感,調整表情,手上的酒杯果斷一鬆。
酒樽傾倒,琥珀般的酒液撒落在地上。
突生的異變將整個酒肆的視線都集中在這之上,隱秘的目光看向視線的焦點,眾人屏住了呼吸。
隻見秦太子忽然向前一撲,緊緊抓住藺相如寬大的衣袖——
左右大驚,藺相如亦是神情愕然,下意識間向後退了一步,卻因被緊抓的衣角動彈不得。藺相如臉色一沉,繼而肌肉緊繃,反手握住腰間的匕首,隻待其異動便出刀自保。
電光火石之間,卻見那秦太子死死攥緊自己的袖角,聲音拔高,泣漣道:
“藺公,有人要害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