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不敢相信上京竟有人敢騙到他的頭上,齊乘風接過弓眯著眼朝漆縫裡查看,果然找到了謝燃說的斷弓處。
“豈有此理!”氣得猛猛將弓箭擲地,他甩開袍角就要去找那商人算賬,被謝燃長臂一撈,攔住。
“這都幾日了,人早跑了。”
氣鼓著以腳頓地,齊乘風彎腰拾起弓箭作勢想撞膝折斷,姿勢都擺了出來,最後,到底是沒下去手。
“這弓還能不能救一救?”他可憐巴巴瞅著謝燃。花錢他不心疼,隻不忍舊時英雄器物蒙塵。
謝燃挑眉,還未說話,再次被隔壁幾人引去了心神。
那瘦弱少年被打了一通,後抵不過,仍被抓著壓去了箭靶處綁住。為首的高壯少年囂張的大笑,口中還不斷地威脅,若他敢動,他可不保證箭會射進哪裡。
眼中慢慢浸入沉色,謝燃扭頭,望向他剛才射的草靶,五支箭僅有兩支入圈,一次紅心都未射中。
這般射技還狂妄著以人為靶,簡直是枉顧人命。
被綁在靶上的少年看著年紀不大,卻是堅韌,即是這會兒也隻是紅了眼,並未開口求饒。
謝燃給齊乘風遞了個眼色,後者立馬明了,從身側箭筒中拿出弓箭和箭矢,揚臂高拋給他。
拉開弓,狀似瞄準自己的草靶,謝燃餘光瞄著高壯少年的行止,他前腳剛射出箭矢,後腳,他也緊跟著轉向射出。
頂果少年看箭射來猛的閉上眼,一片漆黑中,他聽見麵前不遠處叮的聲,似是金屬碰撞之聲。
候了片刻感覺箭仍未到,他察覺不對緩緩睜眼,幾步外,一隻箭矢橫躺在地,再遠些,另一隻箭矢已完全調轉了方向,箭頭朝下射進了土裡。
順著橫箭射出的方向看去,他對上了謝燃肅色的眼,見他收弓轉身,不知怎的,眼淚就流了下來,落了滿臉
“你乾什麼?”高壯少年被人攪了興事,一臉氣憤,提步就欲過來理論。
身邊幾人看謝燃箭法精準定不好惹,紛紛過來,將少年攔住,安撫勸慰。
謝燃慢悠悠晃到箭筒前,又拿一箭,回身提弓便射。
箭矢快速離弓飛馳,眨眼間割裂氣障,直朝高壯少年疾去。
少年正留心著謝燃這邊的情況,眼看他提弓朝自己射來,想也未想就拉過身邊一夥伴,將他擋在自己麵前。
箭矢穿過前一人的紗帽發髻,仍未歇力繼續前行,又穿過微蹲高壯少年的帽發及他身後另一人的帽發後,才稍歇了勢,噔的聲,釘入了靶場旁一碗口粗的竹身上。
三個被射少年嚇破了膽,齊齊腿軟坐地,一抬頭,見謝燃再次舉弓,忙伏地痛哭求饒,連道饒命。
冷嗤一聲,已然沒了興致,這等窩囊貨,皮肉還未傷到半點,就求爺爺告奶奶的哭樣兒,用箭都嫌浪費。
“去把他解開,給他磕頭賠罪。”語氣淡淡地,謝燃將箭丟回箭筒,齊乘風早命人搬來了茶台,立好了陽棚,美婢沏好了茶,隻等他來。
謝燃旋身在陽棚下落座,避開美婢靠近遞茶的香腕,以手示意她將茶盞放在桌上即可。
目光穿過半個靶場,落在那群相互攙扶的少年們身上。他冷眼看著他們將瘦弱少年解開,又齊刷刷的跪下叩首賠罪。
端茶淺抿了口,他空著的手朝他們招呼,待幾人近前後道:“我是謝燃。”
話畢,幾位少年臉色煞白,立馬又哭了起來,腿軟著東倒西歪的跪躺一片。
嘴角抽了抽,他扭頭看了眼憋笑的齊乘風,歎了聲,轉回視線:“再欺淩弱小,哪怕是貓狗,叫我知道,定揪你們上城門。”
上城門的典故,跟謝燃響亮的名號幾乎是綁在一起的。
當年他在城門外活刮匪首,去觀刑的上京百姓眾多,一傳十十傳百,隔日,整個上京就全部知曉了。當時,由於行刑時間太長,他剛剿匪歸來腹中饑餓,遂在監刑時吃了兩隻餅,風言妖魔,沒幾日,就扭曲成了他邊刮人邊食人肉,嗜血凶殘。
高壯少年當時才七八歲,父母本攔著不讓他去湊熱鬨,可他不聽話,偏偷溜了出去看。沒想到被嚇破了膽,當場就尿了褲子,回到家中高燒哭啼不止,養了一年多才緩和。
得知今日他們得罪的就是當年那活閻羅,他後仰倒地,當場昏死過去。
靶場後側看台邊,程玉傑看得心血沸騰,後半身還在陳二胳膊裡夾著,前半身已攀上了看台欄杆,恨不得自己衝上去。
玉安膽子小,每看到射箭就要以手遮眼,待陳二說射完了,再放下。
程念元來到陳二身邊,悄聲問:“是阿兄安排的嗎?”
陳二點了點頭,這瘦弱少年他也見過一次,似是二街糕點鋪家的小子,念元愛吃她家的團糕,他便經常拉著程雲亭一起去買,買完再讓他帶回府中。
有次路過鋪子後巷,他們見到周圍大店家的孩子們在結夥欺負他,本想上去幫忙,誰知他還挺有骨氣,自己拿了長杆先他們一步,已反擊回去。
但此況一看就是常有,少時能打贏,大多打不贏,世間不公事多,他們亦難事事插手。
打發了他們離去,謝燃靠入椅圈,已沒了再射的興致。“你的弓我拿回去瞧瞧,能不能修再說。”
齊乘風輕唔了聲。這人典型的小毛驢拉磨,沒長勁兒,剛還心心念念想著他的寶弓,這一打岔,心思已轉到了彆處。
“你瞧那少年還未走……”揚起下巴朝靶場旁點了點,他滿眼興味,好似人是他挺身而出救的一般。
謝燃懶懶的抬眼瞧了瞧,盞茶飲畢,見他還沒走,命人喚了他過來。
程玉傑好奇的使勁側耳,可他們之間隔著那麼大段,怎可能聽得到話聲。
挫敗的拍了下朱欄,他扭屁股從陳二身上滑下,旦旦道:“我要靠近些去看!”
“好啊!”
“不準!”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陳二招小廝的手都抬起了,猛聽念元說不準,又趕緊放下改口:“對,你三姐說得對,不準去!”
“為何?”小兒郎心中天然的正義感,早已將原先所聽的謝燃惡聞推翻。程玉傑現在對他毫不懼怕,他是一箭能射中飛矢的厲害人物,又能震強救弱,無疑跟他一樣,是血性男兒,應該有很多共同話題的。
程玉安也有些想去,可她不敢說,就過去悄悄拉住四兄的腰帶,打定主意,四兄去哪兒她就跟上。
“本就是看人品德行,遠遠瞧一眼就行了。日後他成了我們姐夫,若讓其知道了我們今日窺探,該多失禮! ”
經剛才一事,程念元雖對謝燃已少了些懼心,但終覺其行事狠絕乖張,不算可托終身的良人。
少年頑劣以他人性命玩樂,極是不對,然在她看來,他年長幾歲,不行教導之責,僅以箭威懾,恐嚇於人,實也算不上懂禮謙和。深較起來,皆是以暴製暴,仗著自己力強技熟,與方才的高壯少年也無甚分彆。
“我不讓他發現,就靠近一點點!”伸出手來,用兩個手指比劃出一點的距離,程玉傑躁驢似的前後蹬腿扭身,拽著三姐的手,勢必要讓她應。
程念元被他吵得頭疼,正要端起架勢好好訓誡,台下靶場又有了新動靜。
一身穿月色荷紋長裙的女娘疾步入場,直奔那瘦弱少年而去。
趁三姐分神,一出溜,拉著程玉安就跑,程玉傑小胖腿倒得極快,一眨眼就竄進了看台階下,找不見了。
程念元氣湧,抬腳欲追,被陳二攔住,招呼了兩個腿腳伶俐的小廝跟上。
“讓他們去吧,今日靶場也無旁人,安全得很。”終於有跟念元妹妹單獨相處的機會了,陳二怎能不機敏抓住!
傾身往台下看,兩小隻已被小廝追上,護送著進入竹林,緩緩朝謝燃那處靠近。程念元跺了下腳作罷,目光盯著下麵,一錯不錯。
剛來的女娘好似是瘦弱少年郎的姐姐,拉著他不住的彎身道謝,隻是話好像太多了些,少年在時就不知為何說了大段,打發少年先行後,人仍不走,立在謝燃麵前含羞帶怯。
“恩人不知府邸何處,小女家中做些糕點,算是小有名氣,趕明兒我送些到府上,聊表謝意。”
齊乘風偷晲謝燃的臉色。人家女娘身姿窈窕仿若風中嬌花,任誰見了恐都不忍說一句重話。他倒好,垂眸不知瞅著何處,聽人說話連頭都不抬。
“不用。”語露不耐,他蹙眉,最不喜說話幾番彎繞之人。
嬌花一頓,麵上笑意略僵,可打小就跟著雙親做生意,早已練就了麵對何樣客人都遊刃有餘的本領,眼睫一眨,又有了新話茬。
“相逢即是有緣,郎君英武過人,不知日後,可否有閒指點吾弟一二,他總是……”
“誰跟你有緣?我後日就要成親,你切莫胡言!”話被沉臉打斷,謝燃蹙眉。
他可是馬上就要有妻子的人,惡名可以在外,花名半點也不能有。
程氏女朝秦暮楚,但他身正影亦正,婚後,定要給她樹立標杆,讓她虔心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