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身條兒玉樹臨風,管他能論與否,能詩與否!隻要麵龐兒賽若潘安,管他家世如何,性情如何!
千挑萬選,擇出兩位,一位是舉子進京聖人新點的探花郎兒,另一位是少年將軍京中新貴。
外祖父親自在書房對兩位進行考較,母親則躲在他身後的簾內偷瞧。後來也不知是怎的,邪風掀起了重簾,壞了禮規,讓母親與二位見了麵。
情竇初開少年們的心湖被花兒一般容顏的女郎撩亂,都呆愣在了原地,忘了作答。
本該是兩男逐一女的話本橋段,未想將軍木訥些,慢了一步。探花郎出府後連夜策馬回鄉,請了長輩隔日提親,一場大戲還未開始,便匆匆落幕。
那時的探花郎就是今日的戶部尚書程清河,他們的父親。
而少年將軍謝至顯如今也大有所成,成了鎮國大將軍,受封鎮國公,正二品,比父親還高兩階。
“個中曲折,怕是隻有父母親和謝將軍知曉了。但父親提親功成兩日後,二人曾在校場偶遇,謝將軍一句未言就上前將父親海揍了一頓,父親當時未還手,現下提起謝家,飲恨的很。”
原來如此……
兄妹兩人交換了下眼色,秒懂對方深意。
母親當年可是上京第一美人,美色當前,父親快人一步先下手為強,倒也無甚指摘。
想通其中關節,程語笙的臉色越發沉重。
單拆散人家姻緣不算,謝燃竟還是父親情敵之子?如此孽緣,電視劇都不敢這麼拍。
雨越下越大,趕車的馬夫已是連前方的路都看不清了。
一行人停在了半路的茶鋪,還未下車,就聽外麵有人叫喊,說前路發生了山崩,恐一時半會兒無法通行。
此處離上京僅有幾裡路程,趕馬不過片刻,程雲亭安排程語笙及一乾下人先進茶鋪避雨,自己則帶著景深快馬到山崩處探查情況。
他們返回的早,後續陳府還有大隊人馬要歸,若是皆因山崩堵在此處,豈不都要淋雨露宿?還是儘快疏通道路,才是正招。
畢竟是在上京外沿,路邊茶鋪也修得雅致精巧。
二樓僅一間雅座供客使用,程語笙點了熱薑茶,紛發給眾人,又命夥計搬來炭盆,供大家烘衣。
方才進門時雨太大,幾乎連傘都撐不住,春夜雨冷,若不及時祛寒,回去大半的人怕都要生病。
剛將一應事情安排妥當,茶鋪外又有了馬聲。
程語笙隔窗眺看,一隊黑甲侍衛護著輛寶光馬車停在了門前,還未待她看清來人是誰,已有一人撐傘步進了茶鋪棚中,緊接著,馬車上也下來一人,執傘緊隨。
心感不妙,忙比劃著讓人關窗。她透過窗縫外瞧,進院後有了雨棚遮擋,兩人收傘,一個青鬆一個澄金,不是謝燃和長寧又是誰?
哀歎一聲,深感時運太背。程語笙無語望天,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被狗血劇追著演。她真的不感興趣,不想看好麼!
“三郎!”戚戚然一聲喚,飽含萬語千言。
程語笙帶著婢子小廝們躲去外廊烘衣,本想著非禮勿聽,可誰想雅座外廊如此狹窄,她一出去,下人們為了給她騰地兒,前後都緊貼在了一起。
無奈又獨自返回屋內,她落座桌前,明明不想聽,細密雨聲下,兩人的聲音還是清晰的傳了上來。
“你不必躲,我隻問你一句話……”雖已猜到答案,可她不甘心,還是想親口問問他。
長寧清淚兩行,望著幾步外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心中陣陣絞痛。“這婚事,是不是你自己求來的?”
將傘斜靠在長椅邊,謝燃回身,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冷漠得駭人。
曾幾何時,她就像是謝家最小的女兒,出入謝家如同自家,謝家上下皆待她如親,而他,也對她予取予求。
然,真心錯負反成害,良善無界便作癡。
這位萬般寵愛下長大的任性公主,讓謝家上下,狠狠的長了一次教訓。
思及往事,眼露恨意,謝燃後退一步撩袍坐下,再抬頭,目中已無任何情緒。
他看向長寧,好似看著她,又好像穿過她直看向門外遠方。
他回:“是。”
簡簡單單一個字,猶如利劍,貫穿進長寧的胸膛,直將她穿透痛得後退兩步。
“為何……”音色喃喃,不再似方才那般有生氣。長寧臉唇慘白,鬢發黏在額角眼邊,憔悴的如同雨地落葉。
樓上的程語笙聞言端杯的手一頓,不太相信謝燃的話。小情侶吵架,說違心之言,並不奇怪。
冷笑出聲,謝燃以手撐案,指尖死死的陷進桌沿兒。
“為何?”笑得嘲諷,他一字一頓道:“去問問你的好母後!兩年前她做了什麼好事,令我寧死也不願娶你!”
被謝燃陰冷憎惡的眼神嚇到,長寧不知是冷還是懼,身子止不住的微微發抖。
腦海中匆匆閃過一些畫麵,而後順著謝燃的質問,如線引珠,朦朧間穿成完整。
她邊搖頭邊退,直至觸碰到木門被迫停下。
“不是的!不會的!定都是誤會……”
謝燃冷哼:“誤會?我還未說何事,你已知細裡?”
“不,不是……”
不耐聽這些狡辯,謝燃起身,恰聞院外有人高喚,雨小路通,遂不再逗留,提步即走。
與長寧交錯時,他頓住垂眸:“若再糾纏,彆怪我翻臉無情。”
對上過戰場的人來說,霎時迸發的殺意足以使常人腿軟。
長寧扶著門跌坐在地,任謝燃走遠再未敢喚。
翻身上馬,揚頭朝茶鋪二樓半掩的窗瞧,謝燃收韁,撇了眼圍欄拐角停靠的程家馬車,揚鞭離去。
程語笙端著空杯,半晌凝神。
原以為是狗血情愛劇,未想,實則是宮廷權謀劇。
輕嘖了兩聲,她落杯扶額,看來,事情遠比她想象得更複雜。謝燃與長寧的糾葛暫按不究,他求娶自己,到底是為什麼?
“語笙,走啦!”
樓下,程雲亭帶人通路而歸,滿身泥濘,恨不能馬上趕回程府,熱湯沐浴休整一番。
長寧不知何時悄聲離去,並未與其照麵。
思量再三還是沒將方才之事告知兄長,程語笙回到馬車內,掀開車簾,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已完全停了,隻留被雨水打濕的泥濘,蜿蜒曲折,延綿入林,深不見頭。
恰如今日指婚,一切僅是剛剛開始……
返回程府時,天已黑透,正堂燈火通明。
下人們皆貓著身子,無聲行走著辦差。郎主剛發了通大火,砸了花瓶茶盞,夫人也堵著氣硬是不勸,彆說是他們,就連堂內陪著的娘子兒郎們也不敢言聲。
回到家中就察覺出不對,程雲亭臟汙滿身,先回自個兒的院子梳洗,走之前瞥了眼程語笙懷中的聖旨,又點了點正堂。
意圖再明顯不過,這是先溜為敬了。
成個婚偏扯出這麼一大攤子事來,程語笙才是最不耐煩的那一個。
照她原來的想法,這婚能不能成還不一定,回來若是父親反對,她勸著等一等,讓謝家去挑退婚的頭,聖上那邊也不會怪罪程家。
但方才聽到謝燃和長寧的對話,她突然明了,此婚恐勢在必行。
謝燃主動求娶,自是有信心說服謝家上下,而聖上願搭橋成人之美,定也有不得不這般做的深邃心思。
皇家權貴,婚事向來是利益勢力的籌碼,程家不是站在對壘兩遍執骰的人,牌桌之大,哪有牌碼不聽調遣的道理?
想通其中關節,事情反而簡單明了。
跟著香彌進了屋,程語笙命她傳飯。一屋子老小為著她的事餓肚子,著實太不應該。
“父親母親,先用飯吧!”將聖旨交給晴鳥,她拉著三妹妹入席,剛轉身,衣角就被小四小五捉住。
“長姐,你真的要嫁給謝家三郎嗎?”兩娃娃異口同聲。
程語笙笑著摸他們的臉,六七歲的年紀,團子一般可愛,眼睛紅紅的,像是才哭過的。
以為是被父母親吵架驚嚇住了,她拿過兩塊茉莉花糕,一人口中塞一塊,輕快道:“是呀!”
哇的前後大哭出聲,兩孩子糕點沫子滿嘴噴,手腳並用的邊哭邊比劃:“撲行撲行(不行不行)!謝年王會恰人(謝閻王會吃人)!鑽霍不聽話小孩兒的顯(專喝不聽話小孩的血)……”
另一個:“待待(對對)!還會刮小孩兒的油煮來恰(還會刮小孩兒的肉煮來吃)!姐姐不能嫁他,會被恰掉的!”
程語笙:“……”
好麼!她是恐嚇未婚女娘的反麵教材,謝燃是專嚇不聽話小孩的鬼魅魍魎。
天造地設的一對啊!
一頓飯,食不知味。
飯後,程語笙首次來到父親的書房,案前,一坐一立,對著攤開的聖旨無言。
氣湧之後,頭腦慢慢恢複清明。程清河重歎一聲,踟躕良久終於開口:“笙兒,是父親對不住你。”
聖上賜婚的緣由他大致能猜出幾分。朝堂之上,太後黨以宋閣老為尊,勾連吏、禮、工三部;聖上夾縫求生,多年運籌帷幄,如今方得兵、刑兩部。
程家世代中立,卻不可能永遠中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