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1 / 1)

欽吾衛顯然也未察覺到男人的異常,錯愕之下將其放倒在地,欲查探男人的脈象,卻見男人突然抽搐,手指扭曲成詭異的形狀,喘著粗氣,額間冒出大顆大顆的汗珠。

欽吾衛神情逐漸凝重,雲蓁立刻差了人去尋大夫。

府前吵鬨聲充斥在雲蓁耳旁,人群中央的那些“麵首”中有人率先高喊:“求長公主饒命!”

下一瞬,此起彼伏的求饒聲便壓過了旁觀百姓的議論聲。

雲蓁冷眼掃了他們一眼,這是將這意外歸咎於她了。

這些男子紛紛跪地叩首,眸中有著真實的恐懼,“我等也是聽命於人,求殿下彆殺我們!”

欽吾衛高舉長劍想以此鎮壓這些胡言亂語之人,他們以為雲蓁想趕儘殺絕,便開始四處逃竄,府前場麵亂作一團。

“爾等是想在本宮府門前鬨事嗎?”雲蓁提高音量說道:“是想去大理寺還是詔獄?”

她話音剛落,那些“麵首”又都站在原地不敢再有彆的動作,怕雲蓁真下令押他們去那些可怖之地,齊齊跪了下來。

雲蓁緩步走到那些跪地的男子麵前,目光如刀,逐一掃過他們的臉。

她冷笑一聲,“傅大人許了你們什麼好處?”

他們瑟瑟發抖的身子明顯一頓,紛紛垂首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此時,一個欽吾衛帶著一個大夫疾步走來,那大夫背著藥匣,雲蓁免了大夫的禮,命人將男子和大夫帶去了離府門最近的一處暖閣。

因著府上未有女婢,便隻能由欽吾衛按大夫的吩咐裡外忙活。熱水一盆接著一盆,大夫說此人中了寒毒,須以熱水暖身,雲蓁便退出了屋子在外邊等著。

她回憶方才男子的毒發症狀,越想越覺著此毒像是那位江湖中人給她的第二顆毒丸。

那夜剛下了雨,夜空被洗得乾乾淨淨,星星發著柔和的光,為了賞此光景,雲蓁僅在屋內點了一支蠟燭。

曾幾何時,她與父母親坐在虞府院中,一家三口吃著棗糕,聊著心事,時不時仰望一眼星空,收回目光時,看到的是最親近的人的笑顏。

雲蓁正回味著那番天倫之樂,窗前倏然閃過一道黑影,她的目光明明是投向窗戶的,卻依舊沒看清來者的動作。

她立刻起身朝窗邊走去,窗台上熟悉的錦盒映入眼簾。

她打開一看,盒子裡放的東西跟第一次一樣,一顆毒藥,一顆解藥。

由於擔心毒發太快來不及拿解藥,她早早將解藥攥在手裡。

果然,這次的毒發症狀比上次更痛苦些,剛吃下不過須臾便頭暈眼花,霎那間,喉嚨裡驟然湧起一股灼燒般的疼痛,像是有一團火在胸腔裡肆虐。緊接著,濃烈的血腥味在口中彌漫開來身子不受控製地抽搐,手也開始彎曲。

周身襲來一股寒意,雲蓁似覺自己置於冰窖之中,體內寒氣肆虐,明是冷得緊,額頭卻因五臟六腑的疼痛而冒出許多汗來。

她咬緊牙關,努力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好在周圍沒什麼東西,否則弄出了聲響便難以解釋。

雲蓁的手起初無論如何也打不開,解藥近在咫尺卻無從下嘴,急得她以為要折在這味毒上了。

她用力將另一隻手覆在拿著解藥的那隻手上,借著拳頭的一絲空隙,指尖相扣,一點點往掌心裡扣,就在她幾乎支撐不住時,指尖終於觸到了那顆救命的解藥。

由於身子仍在抽搐,解藥從她顫抖的指尖滑落,滾到了不遠處的地上。

雲蓁顧不得多想,拖著無力的身子,一點一點地爬過去。

毒解了之後,她不像第一次那樣急著記錄毒發症狀,仍舊躺在地上貪婪地呼吸,過了很久才緩過神來。

暖閣的門被打開了,大夫急匆匆地走出,嘴裡念叨著:“附子、乾薑、細辛……”

雲蓁上前一步問道:“那人如何了?”

對上雲蓁的目光時,大夫趕忙稟告:“回殿下,我已給他服下暫抑毒性的藥物,但若一炷香內未能服下解藥,隻怕他性命難保。此人中了一種罕見的寒毒,若我沒記錯,這毒應是出自一位江湖毒師之手,尋常人理應接觸不到這味毒,故而……”

大夫眉頭緊鎖,連連搖頭歎息:“我偏偏想不起這解藥的最後一劑藥是什麼……”

如果此毒當真是雲蓁服下的那味烈毒,那麼再拖下去,恐怕華佗在世亦回天乏術。

雲蓁拚命地回憶她那夜服下那顆解藥的感覺,“辛辣濃鬱,有明顯麻舌感。”

大夫一愣,接話:“乃細辛和附子所致。”

“還有一絲甜味。”

“乾薑所致。”

雲蓁繼續回憶道:“苦味。”

本還在冥思苦想的大夫猛然抬頭,詫異地問道:“苦味?”

雲蓁點點頭,大夫又小聲嘀咕起來,隨後迅速將紙張鋪在石桌上,提筆疾書。他的字跡潦草難辨,若非口中念念有詞,雲蓁恐怕完全無法理解他所寫的內容。

筆尖一頓,大夫立刻抬頭,對隨行的藥童吩咐道:“快去按這方子配藥,不得耽擱。”

暖閣與前院之間隔著一座月洞門,不過半刻工夫,雲蓁還未見到藥童,他急促的聲音便已傳來,緊接著,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聽起來似乎有五六個人隨他一同而來。

“藥來了!藥來了!”

最先從月洞門處探出身形的,是那藥童。

他兩手都拎著藥包,人命關天,他無暇顧及禮節,隻是同雲蓁微微頷首便進了暖閣。

出了這檔子事,雲蓁本就心緒煩悶,此刻更是添了幾分惆悵。

隻因那月洞門後闖入了不速之客。

欽吾衛疾步上前稟明幾人來意,雲蓁的心情愈發沉重。

但不過一瞬,她便收斂心神,鎮定地跟為首的大理寺右寺丞交涉起來。

府門前聚集了諸多百姓,無論是“長公主受贈三十個麵首”還是“麵首於長公主府前中毒”都非小事,現已在京中傳得沸沸揚揚。

雲蓁自知此事逃不過官府插手,但見到大理寺的人時,她還是有些無奈。

她甚至覺得這事還不如交給欽吾監來辦,不說欽吾監那雷厲風行的辦案速度,單是有她的盟友沈今鶴坐鎮,她也能省去不少麻煩。

從前的她倒不怕遇上這些醃臢事,大不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自有應對之法。可眼下因著她身子尚未痊愈,站得久了,傷口便隱隱作痛,那傷處離心臟不遠,傷口一疼,連帶著心也像是被扯著一般,難受得緊。

如今還要隨他們去大理寺走一趟,怪折磨人的。

大理寺右寺丞看雲蓁的眼神中滿是狐疑,“殿下是如何知曉解藥配方的?”

看來他們在路上已順道盤問了藥童幾句。

見雲蓁不語,他俯了俯身,不敢得罪雲蓁,卻又因雲蓁牽扯此事不得不秉公辦理,硬著頭皮說了句:“煩請殿下移駕大理寺……”

·

審案廳位於大理寺正中,屋頂覆蓋著青灰色的琉璃瓦,廳前設有寬闊的石階,兩側立著石獅,門上懸掛著“明鏡高懸”的匾額。

雲蓁隨大理寺右寺丞步入堂內,他朝正中高台上的官員拱手行禮,那官員幾步上前,彬彬有禮地向雲蓁問安:“臣大理寺少卿藺聿,見過長公主殿下。”

此人頭戴烏紗帽,帽簷下的麵容清俊如玉,眉目如畫,唇角微抿,帶著幾分清冷與疏離。

他身著緋紅色官袍,袍身繡有雲紋,腰間束以革帶,胸前和背後綴有繡著雲雁圖案的補子。

他身姿挺拔,走的這幾步袍袖輕拂,舉手投足間既有儒雅之氣,又帶有幾分大理寺中本該有的肅穆。

雲蓁篤定,她曾在景苑雅集上聽過這道溫潤的聲音。

細想之下,她不由地一愣,這不就是在紅娘園的水榭中,與她竹屏相隔的那位公子嗎?

雲蓁沒想到她與那公子還有重逢之日,更沒想到他會是大理寺少卿,眼下還成了此案的主審官。

藺聿俯身片刻,雲蓁卻未開口,猜測雲蓁應是狐疑此案為何不交由大理寺卿蒲旭來辦,於是乎他又開口解釋道:“陛下命蒲大人赴金州辦案,故而此案交由臣受理。”

雲蓁咳嗽一聲,為了不讓他發現那日之人是她,她便捏著嗓子說話:“藺大人不必因本宮身份有所顧忌,按律例行問詢便是。”

藺聿知雲蓁此時傷勢未愈,便差人給雲蓁抬了把椅子,再添了盞熱茶。

雲蓁剛呷了口茶水,高台之上的藺聿便問道:“殿下何以知曉那味寒毒的解藥?”

他頓了頓,又問道:“或者說,殿下知道此人所中之毒?”

凡事不必儘數告知,但也不可儘數隱藏,大理寺非她可糊弄得了的,堂上這位年紀輕輕就任大理寺少卿,亦非等閒之輩。

她不說,他有的是法子徹查,屆時她就更說不清了。

堂下雕花木椅上的少女淡淡道:“本宮知道他中了何毒。”

“殿下如何知曉?”

“因為……”雲蓁頓道:“本宮不久前服過此毒。”

雲蓁抬眸,正瞧見藺聿滿臉驚詫地看著自己,他如何也沒料到得到的會是這樣一個答案。

“是何緣由?”

雲蓁朱唇微動,本已編好了理由,卻不想堂外有道聲音搶先替她作答——

“我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