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暖光映照在雲蓁臉上,長長的睫毛在光影中撲騰幾下,其下眸子微動,顯得尤為無辜。
雲蓁冷言道:“若是本宮,本宮定當在那罪證裡添油加醋,讓裘康落個五馬分屍的下場,豈會容他四肢健全地離開京城?”
許是見她如此義憤填膺,沈今鶴啞然失笑,將視線投向遠處,落在那幾乎融於夕陽的隊伍殘影上。
“話說回來,那陸見舟本事不是大得很嗎?怎這麼久還沒查到本宮身上?”
“聽殿下這意思是盼著他查到你了?”
“本宮隻是怕他又在琢磨旁的事情。”
畢竟陸見舟擅長偽裝,前世朝夕相處她都未能將他看透,隻怕他又把心思放到了彆的陰謀詭計之上。
雲蓁正想著,耳邊一道聲音忽至,聽明白話中之意,她身子一怔——
“有臣在,縱使他陸見舟有三頭六臂也查不到殿下。”
陸見舟在追查幕後黑手時屢屢碰壁,每次他剛得到了一點線索,正欲往下查時,到手的線索突然又斷了。
從中阻撓的人是誰?
屢次破壞他計劃的人又是誰?
就因著這些事,白費了他好些功夫。
白日裡處理公務,晚間琢磨這些離奇詭異的事,陸見舟寢食難安,肉眼可見地瘦了。
有時連做夢都在追查此事,有一次夢見了個人影,卻連對方男女都看不清。
雲蓁恍然大悟,原來是沈今鶴替她銷毀了她留下的線索。
“這麼說,本宮又欠沈掌印一個人情,”雲蓁看著他,緩緩說道:“你想要什麼,本宮儘力滿足。”
“臣還真有一事相求。”
“洗耳恭聽。”
“臣想要工部尚書的手劄。”
雲蓁盯上沈今鶴的眼睛,試圖從中探得他提這莫名其妙的要求的緣由,卻見他神情平靜,眸中無一絲端倪。
她既答應了他,儘管疑竇叢生,但亦不會駁回。
“好。”
“殿下不問臣為何有這樣的請求?”這下又輪到沈今鶴狐疑了。
雲蓁抱臂道:“本宮猜沈掌印是不會說真話的,既如此,何必浪費口舌。”
天下沒有欽吾監掌印辦不了的事,如果辦不妥,便是他沒拿出掌印的身份,故而此事是他的私事,那他更不會據實相告了。
世人皆藏著秘密,就連半大孩童也有因偷吃零嘴而不吃正餐的小秘密,若真要一一盤問,就是問上一天一夜也問不儘的,所以她並無閒心去探遍所有人的隱秘。
更何況,以沈今鶴那雙銳利如鷹的眼睛,怎會看不出雲蓁對裘康和陸見舟的恨有些蹊蹺,但他並未逼問,禮尚往來,雲蓁也不會逼問於他。
雲蓁接著道:“不過本宮和工部尚書並無交集,此事辦起來有些費勁,沈掌印恐怕要多等些時日。”
“無妨,臣等便是。”
暮色將近,雲蓁同沈今鶴告了彆,在雪絨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隻聽車簾外的人輕聲道:“殿下傷勢尚未痊愈,有些事不必親曆親為,府上那些欽吾衛,殿下大可拿去用。”
馬車駛離,雲蓁的思緒卻留在了原地,他這話是讓她信任欽吾衛,可欽吾監終究是聖上的耳目,他究竟是不知道她與聖上之間的嫌隙,還是說……欽吾衛未必全然忠於聖上?
可那日生辰宴中,聖上對雲蓁的態度不像太後那般親切,若真疼愛這個皇妹,在她身受重傷時應滿是心疼,可他眸中卻僅有怒意。
加之,沈今鶴是聖上的寵宦,聖上那般信任他,早早吩咐了他讓欽吾衛監視長公主府,沈今鶴不可能不知道她與聖上之間的微妙關係。
可如今沈今鶴卻同她說這樣的話,實在令雲蓁驚詫不已。
雲蓁掀開金絲刺繡的車簾,鬢發與車簾穗子在風中飄揚,她稍稍探出車窗,隻見那玄色蟒袍也隨風擺動,那道身影在她眸中愈來愈小,正如他身上藏著的諸多秘密,她看不清,亦摸不著。
馬車還沒駛到長公主府門前,府外的嘈雜聲就傳進了雲蓁耳中,見雲蓁皺眉,雪絨忙吩咐了馬夫停車前去探查。
馬夫回來卻欲言又止,在雪絨的催促下才道明府邸門前發生了何事。
雪絨驚道:“給長公主的麵首?你確定沒聽錯?”
馬夫隔簾稟告:“沒聽錯,那些人確實自稱是被人送給殿下的麵首。”
這明顯就是有人故意毀雲蓁名聲,雪絨氣得起身要下車去府前對峙,雲蓁抬手拽住了她的衣袖。
雲蓁朝簾外問道:“可知是何人相贈?”
“那些人沒說。”
“一共幾個人?”
“三十個。”
雲蓁揉了揉眉心,京城裡的風波當真是一刻也不曾停息。
“走吧,本宮倒是要瞧瞧是誰把本宮當成了劉宋的山陰公主。”
此乃北宣聞所未聞之事,故而府前除了那三十個男子,還聚集了好多百姓,人群讓出了一條道才讓馬車駛近。
雪絨蹙眉,“還是奴婢下去將他們打發走吧,殿下尊貴之軀怎可讓他們冒犯?”
雲蓁起身道:“既是蓄意為之,沒見著本宮,他們是不會走的。”
雲蓁剛一露麵,那些“麵首”就在府前排成了三排,齊齊俯身行禮。
雲蓁冷笑一聲,並未讓他們起身。
“這是把我朝比作了南朝劉宋,暗喻當今聖上是那廢帝劉子業嗎?”
雲蓁此言太重,乃大不敬,這些個男人臉色煞白,趕忙道了一句“不敢!”
她眸光一凜,居高臨下地睨著他們,語氣森然,“那你等還來此放肆?!”
雪絨順著雲蓁的話質問:“誰讓你們來的?”
第一排的一個男子答道:“是……令國公。”
雲蓁聞言唇角微揚,“哦?為何?”
她聲音輕飄飄的,卻帶有明顯的怒意。
方才回話的男子不禁咽了咽口水,硬著頭皮再次開口:“令國公此前說殿下沒瞧上他,為討您歡心,故特意廣搜美男送至殿下府中。”
雲蓁替江羨深深歎了口氣,真是落魄鳳凰不如雞,一朝削權成了誰都敢不敬的國公爺。
連這肮臟不堪的汙水也被人毫無忌憚地朝他潑了去。
不明所以的百姓聽到這話,紛紛炸開了鍋,有說令國公此舉不妥、大不敬,亦有人說令國公解風情,真乃大度之人。
甚至有人以為雲蓁聽不見,便悄聲說了些汙言穢語,雲蓁尚未動怒,幾個欽吾衛便已至那人跟前,直接將長劍從鞘中拔出一截,冷眸對峙。
那人嚇得趕忙退後,因他身後站了很多人,那些人都怕見了血光,忙向兩側擠,那人便因此狠狠摔倒在地。
沒有雲蓁的命令,這些男子仍舊彎著身子,做著拱手行禮的姿勢,有些覺手酸,身子搖搖欲墜。
“誰說真話,本宮就免了他的罪。”
有人麵麵相覷,卻無一人開口,雲蓁掃視了一番,瞧見末排有一男子微微抬頭看了她一眼,似有話要說,但不過一瞬他又垂下了頭。
“你,隨本宮來。”雲蓁指著那個男子說道。
語畢,雲蓁在人群的注視下進了府,人們好奇雲蓁用意,便夠著身子張望,府前人群又亂作一團。
被雲蓁喚到的那個男子帶著心中的恐懼和疑慮,用力擠出人群,在欽吾衛的帶領下進了長公主府。
府中院落中央,雪絨端著一盤生肉,雲蓁持箸夾了塊肉往籠子裡投喂。
那男子就在一旁候著,他身後站了兩個持劍的欽吾衛,他連動都不敢動一下。
雲蓁搖頭道:“小五這幾日胃口不好,是不是肉不新鮮?”
雪絨歎了口氣,“回殿下,這幾日送來的確實不如前些日子新鮮,再不吃東西,小五怕是要撐不住了。”
雲蓁回頭若有所思地看了男子一眼,又給欽吾衛一個眼神,男子便被欽吾衛押到籠子跟前。
籠中之物朝他吐著信子,身體盤成一團,發出嘶嘶的威脅聲。
男子緊閉雙眼,想往後退卻被死死擒住。
欽吾衛將劍放在鎖栓處,長劍隻要一上抬,籠子便會打開,受傷的就會是離籠子最近的男子。
雲蓁笑了笑,帶著幾分戲謔,“你說本宮把你喂給這條五步蛇可好?”
“啊!”男子驚呼一聲,恐懼溢出眼眶。
他不敢看籠裡的蛇,始終側著頭,聽聞雲蓁要處置了他,嚇得語無倫次,“殿、殿下……”
“隻要你告訴本宮是誰讓你們來的,本宮就放了你。”
見男子還不說話,欽吾衛又將他往前推去。
“不!不要!”男子已嚇得腿軟,“我、我說!是傅大人!”
雲蓁放下竹箸,聲音從冰窖中傳來,“大理寺左寺丞?”
男子連連點頭,若無欽吾衛鉗製著,恐怕他此時已癱軟在地。
這麼快就替他那冷宮裡的女兒報仇來了……
雲蓁朝府外走去,欽吾衛押著男子跟在她身後。
她的身影再次出現在人群前,一襲鑲玉鵝黃錦衣,裙擺層層疊疊,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搖曳,每一步都帶著天家的威儀。
本還喧鬨的府門前頓然鴉雀無聲,雲蓁一聲令下,欽吾衛欲上前拿下剩餘的二十九個男子。
與此同時,人群中發出一陣驚恐的呼聲,有人顫抖著聲音指向雲蓁身後——
“出人命了!”
雲蓁猛然回頭,那男子臉色慘白,嘴角滲出的血液暗黑如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