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部尚書府邸高牆大院,大門兩側蹲著一對石獅子,中間朱漆大門高高矗立。
正堂懸著聖上禦筆親書的匾額,梁上木雕繁複精細,楠木桌椅,雕花屏風,尚未步入正堂便已聞見龍涎香。
合府上下無不彰顯主人家的富貴。
禮部尚書呂宏是出了名的寵兒子,但也出於保住府上的榮華富貴,他絕不允許呂明觸怒皇家。
正堂主位上的呂宏手持書卷,始終沒抬頭,隻淡淡對呂明說了句:“此事按我說的辦。”
站著的呂明見父親態度堅決,急得上前了兩步,蹙眉道:“父親原先不是答應我了嗎?”
呂宏放下書卷,好聲好氣回應:“今時不同往日,謝家庶女已攀上昭華長公主,日後你若休妻,她少不了會在長公主麵前說你的不是。”
呂明癟了癟嘴,“謝晴不過是教長公主女工罷了,在長公主麵前能有幾分份量?”
呂宏歎口氣,呂明從小到大凡事皆由他操心,吃喝玩樂銀子管夠,犯了事有他這個好爹爹善後,也怪不得呂明做任何事都沒半點顧及。
“日日登門教長公主女紅的人若是個棄婦,長公主麵子往哪兒擱?”
呂宏耐心地跟呂明講明利害關係,但這麼多年給呂明養成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奈何呂宏如何說,呂明都是一副不服氣的樣子。
“不過一個長公主而已,還能乾涉朝廷官員家的瑣事?”
“太後疼愛長公主,就是長公主無權乾涉,太後也不會容許長公主連帶著受辱。”
呂宏不願再多說什麼,起身拍了拍呂明的肩膀,好言相勸:“你那相好,往後就斷了吧,跟謝家的這樁婚事絕不可鬨出洋相。”
呂明說話的語氣急促起來,“阿寧已有身孕,這如何斷得了?難道父親忍心讓兒子的骨肉不入呂家族譜嗎?”
呂宏原以為呂明僅是同那官戶之女有幾分情罷了,他勸說幾番便可將此事拉回正軌,可怎知兩人竟鬨出了個孩子。
呂宏氣得指著呂明質問:“你到底還有多少事瞞著我?!”
“阿寧已有一月身孕……兒子本想日後尋個謝晴的錯,休妻再迎阿寧和孩子進門,也好給阿寧個交代。”
“你倒是體諒她,你怎麼不體諒體諒為父呢?”呂宏深深歎口氣。
呂明抓住呂宏的胳膊,懇求道:“父親,您就算看在您孫兒的份上,您也要成全兒子和阿寧啊!”
呂宏回坐於主位,喝了一口茶,沉思片刻後道:“那就在謝家庶女過門後,想辦法讓她同意你納妾,這樣才不會遭人詬病。”
“不行啊父親!”
呂宏第一次對兒子露出不耐煩的神情,“又怎麼了?”
“以阿寧的性子,她是絕不為妾的,她曾說,若要為妾,便是要她一屍兩命,這要是鬨到聖上麵前,怕也不好收場。”
呂宏狠狠拍了下桌案,“你也隻不好收場!”
“父親,您想個辦法啊,要不我們和謝家退婚吧?”
“好端端的要退婚,若沒個理由定不能服眾,你呀,真是要把為父氣死才甘心呐!”
“兒子去找謝晴,反正兒子那般給她氣受,她怕也不願嫁給我,至於她父親那邊,便由她去哭鬨好了。”
呂宏又抿了口茶才順過氣來,“反正如何也不能讓人知曉你和外頭那女子的事,尤其不能讓謝家庶女向長公主說我呂家的不是!”
呂明俯身道:“父親放心,兒子會處理好的。”
語畢,呂明疾步出府尋謝晴去了。
隻是不巧,呂明登門時,謝府的下人稱謝晴去了長公主府,他隨即冷哼一聲,轉身尋他的阿寧去了。
謝晴來時恰與沈今鶴擦肩而過,她微微俯身,那位卻視若無睹,走得不疾不徐。
此前因著許皇後派人登門告知謝父和謝夫人,長公主欽點了謝晴為女紅先生,故而謝晴的日子已不似從前那般舉步艱難。
她對雲蓁心懷感恩,日日登門悉心指導,這幾日雲蓁有傷在身無以學習,她亦是常來看望。
有時謝晴同雲蓁說起往日對她頤指氣使的謝夫人現如今已鮮找她的麻煩,父親看她的眼神也漸柔和起來。
每每聽到這些,雲蓁都覺得太後表麵上對她極好,竟還幫了她個大忙,至少京中人中有八成礙於太後的麵子而敬重她。
至於剩下的二成,要麼是如傅貴妃那種明知太後厭惡雲蓁,被太後當作對付雲蓁的棋子的人,要麼就如沈今鶴這般,除了他主子聖上,任何人都入不了他的眼。
雪絨給謝晴搬了把椅子過來,謝晴將一油紙包呈給雲蓁,“這是東街霖樓的綠豆酥,殿下嘗嘗。”
雲蓁頷首接過,“難為你這些日子來陪我說話。”
“能與殿下相識本就是臣女三生有幸,臣女感激殿下不嫌棄臣女的出身。”
“聽你說過你母家是寧州人?”
謝晴點頭道:“是。”
“本宮聽聞寧州百姓安居樂業,民風甚佳,有你祖父這樣儘心為民的地方官乃北宣之幸,本宮敬重還來不及,又何談嫌棄?”
謝晴每每參與京中貴女的花會,都少不了被人指摘,從未想過能得人尊重,今日聽雲蓁一言,她抿了抿嘴,抬眼間儘是感恩。
雲蓁問:“本宮記得本宮有個皇兄早些年被派往寧州,你可認得他?”
謝晴轉著眼珠思索一番,回道:“殿下說的是穆王殿下,生母曾帶臣女回鄉探親,臣女偶然間見過穆王。”
“本宮若沒記錯,皇兄十一歲就被送去了寧州,那時本宮也才六歲,這麼多年不見,也不知皇兄可還如兒時那般品行端正?”
“那次返鄉臣女與穆王說過幾句話,他溫和有禮,也聽祖父說起穆王品德高尚,是真正的君子之風。”
雲蓁眼裡放光,這些日子埋在心底的打算漸起漣漪,“如此甚好。”
穆王名喚雲隱,是前朝美人之子。
懿貞皇後和宣德太子死後,身為淑妃的鐘氏被立為繼後,她的兒子雲啟則立為太子。
太子雲啟比雲隱年長,卻不如雲隱文武兼修、博學刻苦,朝臣對雲隱的評價越來越好,鐘氏開始擔心好不容易落在雲啟頭上的太子之後被雲隱搶走,故而常常給先帝吹枕邊風,說雲隱居心叵測,覬覦皇位,後麵還鬨出了雲隱加害太子一事,此事在京中影響頗大,先帝不得不下旨讓雲隱去寧州修身養性。
這一去,雲隱便再沒回京,甚至連先帝駕崩,鐘氏都未將寧州的這位王爺召回。
當然,加害太子之事的真假無人知曉,亦無人敢妄議,尤其太子即位後,京中便再無關於穆王的事。
人們隻知寧州有位約莫此生都不會再踏足京城的閒散王爺。
但雲蓁知道,以太後的德行來看,穆王八成是著了太後的道才落得這副田地,所以穆王有一點同雲蓁一樣,便是恨極了太後。
既是有著同一敵人,何不如與沈今鶴那般結成盟友?
從生辰宴上發生的種種來看,聖上對雲蓁根本就無半分兄妹情誼,倘若太後再尋到機會讓聖上處死雲蓁,聖上定將照做。
與其心驚膽戰地在刀尖上保命,不如換個對雲蓁沒有殺心的人坐擁北宣江山。
穆王聽上去是個不錯的人選。
雲蓁將紙包打開,從中拿了兩塊分彆遞給謝晴和雪絨,自己又拿起一塊咬了一口,笑道:“味道不錯。”
她繼續道:“日後若尋得機會,本宮助謝小姐回鄉探望。”
謝晴眼前一亮,但不過須臾她又泄了氣,“謝殿下好意,但臣女已不奢望,尤其嫁入呂家,回寧州這三個字臣女想都不敢想。”
“誰說你要嫁入呂家了?”
聽似疑惑卻帶有否定的聲音從床榻上傳來,謝晴一怔,眨巴著眼睛望著雲蓁。
“呂明那薄情郎近日就會來尋你取消婚約。”雲蓁笑道。
這下謝晴更是狐疑,不知薄情郎從何說起,更不曉得明是婚期在即,何談取消婚約?
“殿下此話何意?”
“你隻管跟你父親說,如今呂家欲取消婚約,你父親若不怕在朝堂上抬不起頭,大可繼續死纏爛打,執意讓你續弦,但有件事情你謝家須知曉,呂明在外頭有個隻想當正妻的女人,隻怕你呂少夫人的位子還沒捂熱就要拱手相讓了,屆時謝家出了個棄婦,不但沒能謀取家族利益,還會讓謝家顏麵掃地。”
謝晴愣愣聽著雲蓁的話,眼中滿是難以置信,嘴唇微微張開,卻半天沒說出一個字。
雲蓁喝了口水,歪頭問道:“還是說你想嫁?”
謝晴猛地搖頭,雙手亂擺,仿佛要掙脫束縛,起身堅定道:“臣女不想。”
隨後,她上前一步俯身道:“此番若真能取消婚約,臣女願做牛做馬報答殿下!”
“這倒不必,前些日子本宮夢見遠在寧州的皇兄,憶起兒時皇兄相伴的日子,念他念得緊,煩請謝小姐將你所知關於皇兄的一切都講與本宮聽,也好解本宮的思念之苦。”
謝晴頷首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