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贈(1 / 1)

房間內的安神香配上黃花梨木陳設,加之牆上的山水畫點綴,清雅之氣彌漫周身。

沈今鶴一腳邁了進來,肩上攜著幾片花瓣,上前幾步卻又駐足,指尖掀起珠簾一角,朝裡頭的少女望了一眼。

雲蓁靠於床頭,目不轉睛地欣賞窗外景致,嘴角噙有淺淺的笑意,額前碎發因從窗而入的秋風微微擺動。

她身著一襲淺衣,襯得臉色更加沒有氣血,似是經不住風的吹拂,但細看之下,那雙眼睛又藏著某種堅毅。

沈今鶴的目光落在她肩頭纏著的束傷巾上,不禁蹙了蹙眉。

見沈今鶴木楞在那兒,雲蓁稍稍偏頭,調侃道:“怎麼?今日沈掌印要同本宮講究男女有彆了嗎?”

雲蓁話音剛落,沈今鶴眸中又透出了往昔的冷漠。

沈今鶴從珠簾後走了進來,肩上的花瓣被珠簾打落在地。

“殿下為了對付敵人,連命都不要了?”

雲蓁喜歡和聰明人結盟,但又不喜太過聰明的。

沈今鶴就是後者,他的眼睛毒辣得很。他若是敵,雲蓁第一個想除掉的定會是他。

“放心吧,本宮與你的買賣做成之前,本宮一定不會死的。”

雲蓁愣神片刻後淡淡地吐了這句話,沈今鶴有些狐疑,她對陸見舟的恨當真是如她所說那般簡單嗎?

她想正朝綱,難道就沒摻雜著私仇?

“有些事情,沈掌印還是爛在肚子裡為好。”

“聖上若知曉是殿下故意撞上桃木劍,於臣並無好處,臣又何必多此一舉?”

“這樣最好。”

雲蓁打量著沈今鶴,試探性地問道:“那沈掌印今日來有何貴乾?”

沈今鶴並未回答她,而是從腰間玉帶裡拿了個東西放在床頭寶匣上。

那是一個通體圓潤的小瓷罐,施以淡青色釉,罐口處隱隱散發著海棠花香。

她前世是高門貴女,聞這氣味便知曉瓷罐所放何物,這玉容膏抹到疤痕上,不出一月,那寸肌膚便可光滑無瑕。

上回南戎刺客的彎刀在雲蓁的腿上和頸脖上留下傷疤,她找遍長公主府都沒發現玉容膏的蹤跡。

於是乎,雲蓁差了雪絨去街上買,但因玉容膏很是珍貴,雪絨跑了個空,故而雲蓁也隻能用妝粉掩蓋頸部傷痕。

想原主明是尊貴的長公主,府上卻連一罐小小的玉容膏都沒有,太後這番作態讓雲蓁嗤之以鼻。

雲蓁將視線轉移到沈今鶴身上,與他對視一眼,不自信地問了一句:“這罐玉容膏是給本宮的?”

沈今鶴點點頭。

見雲蓁一副不可思議,外加不相信他的樣子,沈今鶴冷言道:“殿下放心,在買賣做成之前,臣絕不會在給殿下的東西裡放毒的。”

這話讓雲蓁身後一涼,他的意思是買賣做成後就可以放毒了?

不過此刻他確實給了她想要的東西,出於禮教,雲蓁笑道:“那多謝沈掌印了。”

話音剛落,雲蓁眼中的不可思議再次浮現出來,“就為了這個,沈掌印親自跑一趟?”

沈今鶴望了眼窗外,“欽吾衛在殿下府上伺候,臣來看看,順便把前陣子偶然得到的玉容膏給殿下,左右臣也是用不到。”

語畢,他的視線又收了回來,緊緊盯著雲蓁肩上的束傷巾。

太醫囑咐了傷口不可捂著,所以雲蓁肩上的衣裳用料是最薄的輕紗,肌膚從薄紗後隱隱透出,就算他是個太監,雲蓁也羞於這樣赤裸裸的目光。

雲蓁身子微側,剛要開口將沈今鶴譴走,不料一道影子忽近,她未反應過來便被一股力將身子又轉了回去。

甚至正對於他。

雲蓁想把肩膀側過去,無奈受傷後的力氣更是抵不過他。

她垂眸,麵上帶著一絲慍怒,低聲道:“沈今鶴你……”

她話還沒說完,隻聽他的聲音越來越靠近:“怎麼包紮成這樣?”

雲蓁被問得一頭霧水,沈今鶴又繼續道:“如是這般包紮,恐怕殿下還需臥榻幾月。”

雲蓁垂首看了眼,束傷巾從腋下穿過,配合著藥膏將傷口裹得服服帖帖,絲毫沒有卷邊或淩亂。

這些日子都是由雪絨包紮的,她僅是聽太醫指導了幾句,能包紮成這樣,雲蓁已是滿意。

“可是有何不妥?”

“這種包紮法不利傷口透氣。”

雲蓁又喚來雪絨重新包紮,她褪去這邊的袖子,露出的香肩惹得沈今鶴匆忙背過身去。

雪絨仔細重新纏繞了兩次之後,在沈今鶴看來仍是不妥。

他轉過身來,順手接過雪絨手裡的束傷巾,雪絨身子一怔,朝雲蓁拋去一個請示的目光。

雲蓁更是瞪大眼睛看著走到床邊的沈今鶴。

“你要做甚?”

“幫殿下包紮。”

“本宮怎好意思讓沈掌印親自來?”

“女大夫鮮有,殿下不必費心去尋,臣可代勞。”

說罷,沈今鶴將手中的束傷巾捋順,抬手便要過來。

雲蓁見狀猛地轉身,不慎扯到傷口,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沈今鶴將她這幅模樣看在眼裡,清了清嗓子,解釋道:“臣這樣做,無非是想殿下快些痊愈,也好儘快成事,故而殿下無須有任何負擔。”

雲蓁飛快地瞥了一眼他手中的束傷巾,神情有些許不自然,“可、可終究男女……”

“殿下自己說的無須男女有彆,方才還調侃臣呢,現如今怎忘了?臣是個太監,定然不會有半分不敬和肖想之意。”

雲蓁深吸一口氣,咬咬牙,又乖乖把身子轉正。

她始終不看他的眼睛,怕被他瞧出眼裡的窘迫。

那話明是她說的,此刻她自己卻顧慮重重,他定會在心裡嘲笑於她。

雲蓁聽見從眼前男人的嘴裡蹦出來的一聲淺笑,不滿他將嘲笑明晃晃地表現出來,於是沒好氣道:“有何好笑?”

沈今鶴依舊冷著張臉,但語氣放輕了些,“殿下連刺來的桃木劍都不怕,竟怕一個太監的手,殿下將臣的手當成雪絨的便是,不然殿下將身子緊繃,臣也不好得下手,這樣僵持下去,何時才能包紮完畢?”

說得輕巧,雪絨的手有溫度,他的手冷冰冰的。

雪絨雙手呈上太醫給的藥膏,從沈今鶴拿起束傷巾的那一刻起,雪絨眼中的狐疑就未散去,她沒想到殺人不眨眼的閻羅也有親自為彆人包紮的時候。

眼看著沈今鶴的手快伸向藥膏,雲蓁立即出言阻止:“上藥這種事還是雪絨來吧,沈掌印隻管包紮便是。”

沈今鶴頷首,給雪絨讓出位置。

此時雲蓁才抬眸,看向那道背影,一向高傲的沈今鶴如今俯身替她包紮傷口,說出去斷然是沒人會信的。

這家夥為了讓她儘早對付陸見舟,還真是什麼都做得出來。

上藥畢,雪絨又給沈今鶴讓位,站在一旁學。

沈今鶴俯身過來,如羽扇般的睫毛垂下,將那雙原本在雲蓁眼裡甚為陰險的狐狸眼襯得柔了幾分。

似乎察覺到某人的目光,沈今鶴眼眸微抬,在兩人對視之前,雲蓁自然地移開了眼。

他掃了一眼她的杏眼,往日裡透著倔強和不服輸的眼眸現也漸漸平靜如水。

隻看了一眼他便輕斂眉眼,專注地將束傷巾纏在她的傷口上。

“煩請殿下抬手。”

為了避免直接觸碰雲蓁的肌膚,沈今鶴的每一個動作都用束傷巾相隔,他處理得恰到好處,指尖從未碰過她。

雲蓁有些吃驚,昔日舞刀弄劍的他動作輕柔得仿佛換了個人。

束傷巾一圈一圈纏著,與傷口保持著剛剛好的距離,說是大夫包的也不為過。

“沈掌印。”雲蓁輕喚道。

沈今鶴抬眸,他臉色隱隱泛紅的樣子讓雲蓁忍俊不禁,她已沒了先前的顧慮,反倒打趣起他來。

“初秋時節,沈掌印還覺熱嗎?”

“不覺。”

“本宮還以為沈掌印臉紅是因熱呢。”

雲蓁這般直言不諱,沈今鶴成了窘迫之人。

“應是被殿下房內點的香薰的吧。”

他未看雲蓁,而是將手上的活仔細收了尾。

“多謝沈掌印,一看就是熟手,包紮得這般好。”

“臣坐這個位子,是該對這些略知一二。”

欽吾監裡的人每日與豺狼虎豹鬥,受傷是難免的,尤其是掌印。

欽吾監人人都想坐掌印之位,奈何僅此一把椅子,他沈今鶴能爬上這個位子,光鮮之下定是傷痕累累。

如此,他須自己懂得如何療傷,不是不信宮裡的太醫,而是他隻信自己。

他為自己包紮的次數數不勝數,卻是頭一次給彆人包紮,對方還是個女子,因此在近距離瞧見女子肌膚之際,他的臉止不住地發燙。

被她拿來打趣,他又沒法反駁。

沈今鶴朝雪絨的方向問了一句:“學會了麼?”

雪絨看了眼雲蓁,雲蓁忙衝她頻頻點頭,她便回答道:“回掌印的話,奴婢學會了,日後定當為殿下好生包紮。”

雲蓁察覺到沈今鶴的目光將近,又收回了與雪絨交流的目光,表現出一副無事發生的樣子。

窗外傳來忽近的腳步聲,門外響起欽吾衛的稟報——

“殿下,工部侍郎之女謝晴求見。”

沈今鶴聞言俯身拱手道:“殿下有客,臣便不叨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