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受了……貴妃娘娘之命。”
傅貴妃找上他們時,為了讓他們安心,特意搬出了太後。老道長就因著此事乃太後授意,他才接下這殺人的活計。
不料該殺的人沒殺成,老道長還被反殺,眼下他們也是板上魚肉,插翅難逃。
今日若指認了太後,且不說天下人信不信,一旦他們開了這個口,便是死也留不得全屍。
故而指認貴妃的道士在同伴想要牽扯出太後之前匆忙開了口。
傅貴妃拾起地上的桃木劍想要朝那人刺去,嘶吼著:“敢汙蔑本宮!本宮要殺了你!”
隻不過剛跌跌撞撞地走了幾步,她身後便傳來聖上的厲聲怒斥:“你這毒婦!”
傅貴妃被嚇得鬆開了桃木劍,撲至聖上腳邊,眼睛布滿血絲,聲音帶著哭腔:“是他們汙蔑臣妾!臣妾冤枉啊!”
一想到老道長的死,傅貴妃也脫不了乾係,現如今還妄想推得一乾二淨,道士們就來氣。
這天大的汙水怎能儘數潑到他們身上?
“貴妃娘娘是想要我們把您給道長的密信公之於眾麼?”
傅貴妃回首死死盯著說話的道士,胸膛氣得劇烈起伏,握緊拳頭,指甲深陷掌心,手中頓時有了黏糊感。
道士繼續說道:“道長說怕你翻臉不認人,這才沒毀掉密信,沒想到你果然想讓我們擔下所有罪責!”
其他道士附和道:“明明是貴妃說的萬無一失,現在好了,我等怕是都活不成了,既如此,貴妃不該同罪嗎?”
“說起來,我等有今日下場,全都拜貴妃娘娘所賜呢!”
跪地的道士們一人一句,唾沫星子似要將傅貴妃淹沒,她拚命在聖上腳邊磕頭,說著帶有濃濃哭腔的話:“陛下,臣妾也是受……”
“你可知罪?!”
傅貴妃沒料到聖上會出言打斷她的話,她愣愣地望著眼前這個男人。
昔日他最是寵愛她,可同他的母後比起來,她什麼都不是,他不容許她將太後拉下水,便要她獨自擔下這罪名。
她眼中透出失望,他那質問中帶有威脅的語氣毫不留情地粉碎了他們往日情意。
君王的寵愛來得快,去得也快。今日之事,全因傅貴妃而起,非但沒能成事,反而鬨出這一醜事。
聖上此刻對她全是厭惡。
雲蓁合時宜地咳嗽了幾聲,趙公公剛好也帶著太醫到了,許皇後親自扶著雲蓁去了偏殿。
離開前,雲蓁用僅有的力氣向聖上行了禮,虛弱地道了句:“謝皇兄為扶音討公道……”
殿前寂靜無聲,雲蓁這一聲言謝被眾人聽得一清二楚。
堂堂長公主在生辰宴受了如此大的委屈,心裡難受,身上也留了傷,險些喪命。
她也才十六歲而已,可真叫人心疼。
聖上察覺到左右兩邊投過來的目光,是一種帶有期待的目光,期盼著他懲戒惡人。
傅貴妃仍對聖上有一絲期待,但聖上不再看他一眼,而是道出一段冷冰冰的話:“傳朕旨意,貴妃意圖謀害皇室,其心可誅,其行可鄙!著即革去貴妃封號,打入冷宮,已思己過!”
他掃了眼跪了一地的道士,“這些人便按律法處置。”
說罷,聖上甩袖離去,最後都不願再看傅貴妃一眼。
傅貴妃聲音哭得沙啞,起身想追上他,卻被趙公公擋了路,趙公公擺擺手,兩個侍衛便上前鉗製住她。
她怒斥道:“你們這些見風使舵的狗奴才!等本宮出來定要你們好看!”
趙公公笑說:“您說笑了,您在宮中多年,應是明白的呀,一腳邁進冷宮的人餘生可都要在那兒過嘍!您呀,犯下如此大錯,聖上未遷怒於傅大人已是開恩,您應叩謝聖恩才是。”
傅貴妃咬牙切齒道:“對,本宮還有父親呢,父親定會為本宮報仇的!”
趙公公不願再同她多費口舌,往旁邊挪了幾步,示意侍衛將她帶走。
·
偏殿中有著急促的腳步聲,宮人將一盆清水端進殿,不過一會兒,整盆水儘被染紅。
太醫隻能隔簾指揮宮人給雲蓁包紮肩膀和手上的傷口,但宮人畢竟沒有多少經驗,有時不小心碰到傷口,惹得本就麵色難看的雲蓁咬緊下唇。
足足半個時辰,偏殿才安靜下來。
太醫離開退至門口,喊了句:“臣參見太後娘娘!”
雲蓁微微蹙眉,委實不想在這種時候還要同她演戲。
隻聽太後向太醫詢問雲蓁傷勢的語氣格外關切,雲蓁衝雪絨輕聲說了句:“扶本宮起來吧。”
雪絨將雲蓁扶起倚靠在床頭,太後急匆匆走過來坐於床沿。
“怎坐起來了?快躺下。”
“見到母後,兒臣就不那麼疼了。”
太後替雲蓁整理額前的碎發,柔聲道:“本是大喜的日子,結果鬨這麼一出,沒成想那傅氏真這麼歹毒。”
太後屏退殿內宮人,輕聲問雲蓁:“扶音身上真有邪祟嗎?”
“兒臣也不知,隻覺得當時在法壇上五臟六腑都疼,腦子也暈乎乎的,直到桃木劍刺身,兒臣才有了意識。”
太後眼中閃過錯愕,一時不知雲蓁邪祟上身究竟是真是假。
不過一瞬,太後便恢複了神情,剛要開口卻被雲蓁的話弄得背後一涼——
“母後,”雲蓁抓住太後的手,露出驚恐的表情,“會不會是和親路上慘死的那些人找回來了?”
太後一怔,“他們的死與你何乾?”
“他們也是為了送兒臣出嫁才喪命的,冤魂索命……故而兒臣才會被邪祟上身!一定是這樣的!”
雲蓁滿臉驚恐,抓住太後的手暗暗用力,“母後定要和皇兄說,讓大理寺卿儘快查出真凶,否則兒臣心裡委實不安。”
太後故作鎮定地安撫雲蓁,“你這孩子儘胡思亂想。”
雲蓁垂眸,眼含淚水,“邪祟借兒臣的手殺了人,皇兄會不會怪罪兒臣……”
“既是邪物作祟,自然與你無關。此事聖上已下令不許再提,你也莫要放在心上。”
雲蓁擦了一把淚,“是……”
太後走後,雲蓁麵上的委屈才逐漸消散,眼中漸起狠勁。
“殿下……太、太後當真想害您嗎?”
羅衣和琉璃簪已讓雪絨大為震驚,不料還有驅邪這一出。
“本宮也不知究竟做錯了何事,這偌大的皇城竟容不下本宮。”
雪絨滿臉愁容,“殿下……”
當時桃木劍朝雲蓁刺中時,她欲跑向雲蓁,卻被趙公公一把拉住。劍尖刺身,雪絨止不住地掉眼淚,此時雙眼已紅腫。
太後和聖上心裡本就不安,故而對邪祟附身一事信多於疑,但雪絨心裡坦蕩,加之在雲蓁身邊這麼久,隱約能猜到雲蓁當時是裝瘋以求自保。
“殿下明是可以躲開的,卻讓自己白白受了這罪。”
“本宮已如她們所願,做了被邪祟纏身之人,若桃木劍不刺中本宮,本宮身上的邪祟還如何能除?”
“經此荒唐的邪祟一事,日後再不會有人拿身份存疑來打壓本宮,何況……”雲蓁忍著身上傷痛,用力扯出一抹笑,“傅貴妃倒了,太後便如斷了一臂,往後再無人替她對付本宮,她便做不得那藏於幕後之人,她想坐享其成,本宮偏不讓,本宮要逼她親自出馬,隻有這樣,她的狐狸尾巴才能露出來。”
雪絨的眼淚又流了出來,她原以為曾經的自己過得已夠苦楚,卻不想看似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長公主才是世間最苦之人。
“派人去跟壽康宮說一聲,本宮在這兒住不慣,還是回長公主府養傷吧。”
雪絨看出雲蓁眼中對皇宮的厭惡,遂忙應聲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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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春樓雅間,花蕪奉上茶水,軟榻上的沈今鶴閉目傾聽花蕪帶來的寧州的消息。
“您若得了機會便去趟寧州,王爺說有些事須同您當麵商議。”
他的語氣依舊是一如既往的平淡,“知道了。”
“你這可有讓傷口不留疤的藥膏?”
沈今鶴冷不丁冒出這麼一句,問得花蕪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以為聽錯了。
隨即她又恢複了神情,趕忙從抽屜裡拿出一個小瓷罐。
花蕪是燕春樓的花魁,身上斷然留不得半點傷疤,防止不小心磕了碰了,她便備了些玉容膏。
她跟了王爺和掌印這麼多年,這還是他沈今鶴頭一回向她要這東西。
他們這些跟在沈今鶴身邊多年的下屬都清楚,他向來不在意身上的傷,有時連包紮傷口都是草草了事,更彆提會用玉容膏了。
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花蕪好奇不已,但身為下屬,萬萬不能多嘴過問上頭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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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至,雲蓁屋前的那棵欒樹枝葉中探出些許鵝黃,風掠過時,細碎如金栗的繁花紛紛飄落,宛若花雨。
窗外美景讓靠於床頭的雲蓁心中湧上一股久違的寧靜。
她有時也想到院子裡坐坐,但就算雪絨攙扶的動作如何小,雲蓁還是覺著傷口扯得疼。
索性讓雪絨將窗戶開到最大,每逢花雨至,她心情一好,疼痛也少了幾分。
此刻花雨落下,她抬眸欣賞,卻見一片鵝黃中忽而染上一抹玄色。
緊接著,雪絨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奴婢見過沈掌印。”
沈今鶴未說什麼,往雲蓁房裡探的步子並未停下。
“掌印,這……”雪絨有些為難。
“讓他進來吧。”雲蓁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