驅邪(1 / 1)

趙公公走近,朝雲蓁比了個請的手勢,“殿下……請。”

雲蓁最後將目光放在主位之上,“皇兄,你我當真要如此麼?”

聖上垂眸,隻輕描淡寫一句:“若貴妃所言不真,朕自會還你清白,給你公道。”

他端坐於主位上,麵容冷峻,深邃的眸子波瀾不驚,那般冷漠的神情,仿佛將上法壇之人與他毫無乾係。

雲蓁自嘲一笑,他和她們都是同類人罷了。

她垂眸須臾便毅然轉身,在眾人的注視下出了天福殿。

殿前法壇之上香煙嫋嫋,四周彌漫著濃濃的檀香,道士們圍著法壇正中央的老道長,手持法器,口中念念有詞。

老道長環繞著香爐轉了三圈,手中緊握佛塵,那佛塵的柄是用烏木製成,上麵雕刻著潦草的符文,他抬起佛塵在空中揮舞,香煙被微微攪動,形成一道道若有若無的煙霧軌跡。

雲蓁緩步而來,老道長的眼睛死死盯著她。

他揚起佛塵往前一指,原本圍著他的道士們移步至雲蓁四周,踏罡步鬥,掐訣念咒,手裡的法器已換成了一柄柄鈴鐺。

鈴鐺表麵鏽跡斑斑,符文環繞,一聲聲刺耳的鈴聲充斥在雲蓁耳邊。

法壇上老道長的咒文念得越快,圍著雲蓁的道士們步子就越快,逐漸如脫韁野馬般,形成一道道模糊的人影。

耳邊的嘈雜,眼前的重影,讓雲蓁眉心緊蹙,她抬手捂住耳朵,咒語和鈴鐺聲依舊揮之不去。

方才被黑貓抓破的傷口原是僅有血珠冒出,但眼下場麵讓她不禁握緊拳頭,傷口便裂開了些,那血珠搖身一變成了一抹鮮紅,緩緩滴落在地。

此時她將手覆於耳上,那抹鮮紅順著她的手臂往下淌,染紅衣袖。

眼前之景太過詭異,眾人大氣不敢喘,膽小的甚至不敢往法壇那看一眼。

鈴鐺聲中,香煙漸漸消散,眼尖的人瞧見老道長的眼睛猛地瞪得渾圓,瞳孔中滿是驚恐,嘴唇顫抖著,突然爆發出一聲大喊:“她身上確有邪物!”

眾人不約而同地驚呼,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瞬間從腳底升起,蔓延至全身。

道士們聞言停下腳步,但手中鈴鐺未停。

雲蓁瞪大眼睛看著老道長將手上的佛塵彆在腰間,又反手從背上的劍鞘裡拔出一把黃褐色的桃木劍。

此劍尖銳,不似旁的桃木劍那般劍尖鈍拙。

眾人驚訝於老道長手中之物的變化,不過一瞬,眼中那抹淺粉身影像踩在虛空中,身子搖搖晃晃,仰頭發出一陣令人不寒而栗地大喊。

喊聲痛苦而絕望,似是當真被道符控製住的邪祟。

老道長和道士們顯然沒料到雲蓁突如其來的變化,手上動作頓了頓,那把欲朝雲蓁刺來的桃木劍也停在空中。

雲蓁雙手抱頭,嘴裡一邊喊著沒人能聽懂的咒語,一邊在道士們圍成的圈裡橫衝直撞。

老道長顫抖著手,很快恢複了神情,右手緊握劍柄,左手豎起兩指,猛地大喝一聲,出劍朝雲蓁刺來。

雲蓁此刻正撞至一道士麵前,她盯著道士腰間的桃木劍,趁機抬手勾起纏在桃木劍柄上的朱紅色絲線。

在道士的錯愕下,那把劍刹那間被抽出劍鞘,黃褐色掠影一閃而過後,雲蓁手中赫然出現一把鋒利無比的桃木劍。

她眼裡寒光閃爍,桃木劍均已被磨尖,太後果然不想讓她活著走下法壇。

老道長的喝聲愈來愈近,黃色尖端衝著她的心臟而來,她飛快側身,隨著一道血肉刺破的聲音,她肩膀下方一寸之處頓然血流不止。

她聽見周圍膽小之人脫口而出的尖叫聲,也清楚地聽見手中桃木劍刺入老道長胸膛的聲音。

那個位置,正是心臟所在之處。

老道長胸膛處鮮血直流,嘴中說出的話也被湧上喉嚨的血給淹沒。

雲蓁猛地往後退,借老道長的最後一絲力氣將刺入肩膀的劍尖拔出。

老道長的眼神逐漸黯淡,身上的力氣儘數而散。

四周似被定格,沒有半點聲響,就連適才響徹上空的鈴鐺聲也戛然而止,僅有兩把桃木劍柄上懸掛的銅鈴搖曳作響。

眾人膛目結舌,怎麼也沒想到今日天福殿前會見血光,更沒想到死的會是前來驅除邪祟的道長。

老道長直直地倒在血泊之中,一個道士趕忙上前,手指輕輕按在老道長頸脖上,死死盯著毫無反應的身體,紅著眼說道:“道長……死了……”

緊接著,這道士舉起桃木劍,指向雲蓁,怒吼道:“是邪祟殺了道長!殺了邪祟!替道長報仇!”

道士們紛紛拔出桃木劍,劍尖閃著殺氣,衝雲蓁逼近。

且不說雲蓁受了傷,已無多餘的力氣,就算沒受傷,她不會武功,根本就不可能敵得過這些男人。

她朝聖上望了一眼,那人眼中除了冷漠便無其他情緒。聖上若不下令,周圍站著的侍衛斷然不會出手相救。

視線劃過傅貴妃,她眼裡儘是興奮。

許皇後見狀忙跪了下來,乞求冷眼旁觀的聖上:“陛下!桃木劍既然刺中了長公主,想必她身上的邪祟已被驅儘,怎能讓旁人再做傷害長公主之舉呢!”

幾個不忍心的夫人也隨許皇後跪了下來,懇求聖上下令製止。

聖上此刻有些許為難,一邊是太後之意,一邊是聲聲哀求。

太後邀群臣參宴,是因傅貴妃篤定雲蓁身份造假,好在群臣前麵揭下雲蓁真麵目,無論是下詔獄還是當即處死,有群臣見證,不至於今後傳出什麼風言風語。

不料此刻群臣成了他不得不三思的因素。

如若他不製止,雲蓁死了,便可解太後多年心結,但卻堵不住悠悠眾口,隻怕坊間會傳出長公主被逼死的謠言,如此一來,皇室顏麵蕩然無存。

雲蓁捂著肩膀艱難地往後退,道士們舉劍相逼,恐怕除了給道長報仇,還有完成他人所托這一目的。

其中一個道士大喊一句:“邪祟殺人,我等便殺了邪祟!”

語畢,那一道道劍光毫不留情地湧向雲蓁。

聖上抬手,侍衛已做拔劍之勢,與此同時,雲蓁和一把把桃木劍之間驟然出現一道銀光,桃木劍皆被銀光打落在地,強勁的力道讓道士們握劍柄的手突覺痛感。

直至地上傳來一道清脆響聲,眾人才看清方才那道銀光是何物所致。

趙公公認得此物,小跑過去將這支箭弩呈於聖上麵前,“陛下,是沈掌……”

趙公公話還沒說完,天福殿前方傳來一陣沉穩有力的腳步聲。

道士們猛然回頭,眼中的黑袍漸近,驚詫之間,道士們頸上已架起了比桃木劍鋒利百倍的長劍。

雲蓁微微側頭,隻見眾黑袍欽吾衛身後出現一抹甚為熟悉的蟒袍身影。

他如鷹隼的眼神掃視四周,最後落於雲蓁身上,無往日的陰沉狠戾,倒透出了一絲柔和。

雲蓁狐疑之際,還想再看清些,但隨著他步子邁近,他不動聲色地挪走了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

沈今鶴手持弩弓,行至聖上麵前,拱手道:“臣救駕來遲,請陛下責罰。”

欽吾監須對聖上的安危負責,無論出於何種緣由,欽吾衛都不會容許有人持劍在聖上麵前行凶。

如此,沈今鶴出手製止道士殺人便是名正言順。

聖上朝他道了句“免禮”,許皇後驚慌失措地看著被鮮血染紅衣裙的雲蓁,朝聖上投來懇切的目光,“陛下,長公主她傷得不輕……”

雲蓁抬眸對上聖上的眼神,眼中漸起委屈,“皇兄……扶音這是怎麼了,究竟發生了何事?”

她的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因疼痛抿得發白,捂著傷口的手被血染紅,整個人看上去像被風雨摧殘的花朵,惹人憐惜。

懵懂的眼神將殺人之罪推給邪祟,自己僅僅是個無辜之人表現得淋漓儘致。

聖上不知何故歎息一聲,衝趙公公道:“傳太醫。”

趙公公領命退下,聖上將箭弩遞給沈今鶴,“幸好沈掌印及時趕到,否則若扶音有個三長兩短,朕都不知該如何向母後交代。”

雲蓁眼中閃過不屑,下一瞬,便又再起可憐模樣。

“皇兄可要替扶音做主啊……”

許皇後接上雲蓁的話,“陛下,想來驅邪倒也不必下死手,但道長方才刺來的劍似乎不是為了驅邪,倒像是……”,她頓了頓,將音量提高至能叫群臣聽見,“要取走長公主性命。”

許皇後此言一出,群臣竊竊私語,一聲聲狐疑的疑問傳入聖上耳中——

“道士來得真快,早做好準備似的。”

“是啊,若不是殿下命大,隻怕驅個邪還丟了命呢!”

“怕不是受人指使吧……”

“……”

聖上眯眼質問道:“是誰讓你們來的?”

道士們脖子上架著殺人不長眼的劍,又被聖上這麼一問,身子抖得更厲害了。

“不說?”隻聽沈今鶴戲謔一笑,緩緩開口:“陛下不妨將他們交給臣,臣定撬開他們的嘴。”

誰人不知欽吾監掌印的手段,屆時怕是嘴撬開了,小命也丟了。

一個道士抬頭,顫抖著嘴,橫豎都是死,隻求死得舒服些。

突然,一道君威而至,“想好了再說,你若犯下欺君之罪,朕絕不輕饒!”

道士連連點頭,便要全盤托出,隻是他身旁的另一個道士搶先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