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來客吟詩作對將近一個時辰,雲蓁掩麵打了個哈欠,困意漫上心頭,她起身掀簾,決定四處逛逛。
王夫人本想陪著,但若有外人在身側,雲蓁會覺得不自在,便婉拒了王夫人的好意。
景苑中的假山堆砌得栩栩如生,小路環繞,實有曲徑通幽之趣。
雲蓁順著那條小路來到一處臨水而建的水榭,雕花木欄倒映在錦鯉遊弋的池水中。方才身處的正園甚為清雅,此處除了清雅之氣,還能再添一筆清靜。
雲蓁坐在蒲席上欲小憩片刻,不料剛剛闔上眼簾,一道溫潤如玉的聲音讓雲蓁困意全無。
來者同在這水榭之中,與雲蓁竹屏相隔,隻聞其聲不見其人。
“姑娘來此也是想請紅娘牽線嗎?”
竹屏之後的聲音讓雲蓁主仆二人麵麵相覷,她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瞪大了眼,瞧見月洞門上寫著的三個字——紅娘園。
再看這水榭裡的陳設布置,不就是雅集內容之一的“紅娘牽線”的布置嗎?
雲蓁頓感不妙,來者把她當成想求姻緣的姑娘了……
月老上輩子給她牽了條勒死她的紅繩,這一世她是斷然不敢再讓紅娘給她牽線搭橋了。
她緩緩起身,輕手輕腳,想悄悄離去。
不料竹屏後再次傳來溫柔的聲音,帶著疑惑和好奇:“姑娘?”
他偏偏咬著不放,非得聽她說上一言,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雲蓁細細想來,倘若她倉皇而逃,這人怕是會覺得奇怪,定會探出竹屏相看,若認出她就不好收場了。
倒不如三言兩語將此人打發走。
下定主意後,雲蓁又坐了下來。
雲蓁開門見山:“公子請回吧,我無此意。”
“那為何來此?”
“困意濃濃,見此處無人便來小憩片刻。”
“在下冒昧了。”
對麵傳來這句話後,雲蓁聽見起身的動靜,大鬆一口氣。
不料這口氣還未徹底呼出,剛離座的人似乎又回了座。
雲蓁皺眉,隻聽那人再次開了口:“在下亦無此意,但家中催得緊,還派了小廝盯著,無奈想請姑娘幫個忙。”
雲蓁環顧一圈,確實看見池子對麵的假山後有一抹人影。
“如何幫?”
“就與在下閒聊片刻便好,不然在下剛來就走,怕是回去後不好交差。”
他和她一樣,都是實誠的人,兩人都無意促成姻緣,水榭中略微尷尬的氣氛輕鬆了不少。
“聽公子的聲音想必年紀尚輕,家中人竟催這麼緊嗎?”
“大抵是因在下從小到大身邊沒一個姑娘吧,家中父母怕在下成了寡漢。”
雲蓁疑惑:“京中貴女眾多,公子竟都不相識?”
不該,實在不該,雲蓁有一言不知當不當問,罷了,都這麼實誠了,問一嘴吧。
“公子莫不是有何隱疾吧?”
此言一出,此處安靜得能聽見錦鯉吐泡泡。
就在雲蓁覺得有些冒昧,想出言賠禮時,對方淺笑一聲,“在下兒時寡言,少年時苦於功名,如今在大理寺當差,公事冗忙,無暇他顧。”
“原來如此。”
“幸好今日遇上的是姑娘,若是個有意覓緣的姑娘,在下都不知該如何開口。”
“可是今日沒有結果,公子家中人還是會催,下次可無人幫公子了。”
“實在不行在下隻好在大理寺收拾出一間屋子常住於此了。”
雲蓁聽出一絲無奈,緊接著,竹屏之後又傳出了起身的聲音。
“多謝姑娘相助,今日可交差了,在下便不擾姑娘雅興了。”
此人一口一個“在下”,談話間禮數周全,此番給那小廝“做戲”也是點到為止,應該不是陸見舟那種表麵儒雅的人。
公子的背影出現在小路上,步履匆匆,看樣子還真是公務冗忙。
小廝見竹屏未撤,失望歎氣。
白衣公子擺擺手,“你看,我努力了,是人家姑娘不願,你回去可得幫我同母親說幾句好話。”
“雅集還未結束,您就要走了嗎?”
“我今日來此已是耽誤公務了,長公主遇刺一案尚未水落石出,得趕緊回去。”
他走著走著,又開口道:“回去同母親說一聲,今晚我不回家了。”
小廝驚呼:“為何?”
“得查案。”
小廝歎息如潮,比起姑娘,自家公子更喜歡案子……
·
經此小插曲,雲蓁沒了水榭小憩的雅致,起身回了正園。
誰料一丫鬟朝她走來,俯身行禮後並未離開,反倒冷不丁說了句:“西園海棠軒已備下軟榻,殿下可到那兒歇息。”
雲蓁回頭看了眼雪絨,雪絨搖搖頭,示意她並未差人在西園備下軟榻。
雲蓁疑惑,便開口問道:“你可是認錯了人?”
但丫鬟卻仍舊垂眸等待,恭敬地補充了一句:“殿下吩咐的東西已儘數備好。”
雲蓁抬眸,“帶路吧。”
海棠花期已過,樹梢懸下紅色果實,添了一抹可愛之氣。
屋內陳設古樸典雅,案上擺著一方端硯,旁邊點著沉水香,青瓷香爐下壓著米黃色的信封。
雲蓁移步案前,把香爐挪了挪,眼前赫然出現“殿下親啟”四個字。
她將信箋拿出,看到信上所寫不由得皺了皺眉,這是裘康的罪證。
此人竟暗中變賣軍屯物資,想必前世陸見舟手握裘康這一把柄,這才讓裘康冒險助他起兵造反。
陸見舟是在娶了虞漁之後才有機會接觸都督軍,所以眼下他應不知裘康所犯之罪。
雲蓁將郭福生所傳之信放於袖中,並未在屋內留下她來過的痕跡。
確保無人瞧見後,雲蓁才推門而出,往正園走去。
剛一現身,那一道道打量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她不滿地抬眸,見一人身影,頓時明白了這些目光因何而來。
她掃視一圈,將那些讓她不舒服的目光逼退了回去,然後邁開步子朝那人走去。
江羨柔聲道來:“臣是來解釋的。”
雲蓁麵無表情,“解釋什麼?”
“此前是臣一味躲避才讓殿下遭人非議,今日正好趁此機會向眾人言明,無關殿下,是臣之過。”
雲蓁挪了視線,“不必。”
江羨未聽,麵朝眾人道:“非傳言所說的公主癡戀,而是江某癡心妄想,如今大徹大悟,江某確實無以相配,還望諸位嘴下留情,莫辱殿下清譽。”
不管真假,但他言儘於此,眾人以後便不好再提。
雲蓁看著站在眾人麵前的江羨,真是個讓她難以捉摸的人。
不過他這話倒是幫了她大忙,畢竟她就是說上千言萬語也堵不上悠悠眾口,倒不如她癡戀的對象幫她正名一句,傳言中被癡戀的人都如此說了,旁人便也無話可說。
見此話題可終止,王夫人趕忙出來打圓場,再次將雅集文會引上正題。
雲蓁叫住欲離去的江羨:“算你有點良心,出手止了關於拒婚的風言風語。”
江羨困惑不已,問道:“不是殿下平息的嗎?”
雲蓁聞言渾身一愣,竟不是江羨做的?
她清了清嗓子,“罷了,此事已了,就不提了。”
江羨走後,王夫人才朝雲蓁走來。
“殿下可要參與‘妙手丹青’?”
所謂妙手丹青,便是在眾來客中擇一人作為“畫中人”,餘下的來客執筆丹青,看誰畫得最肖似。
眾人皆知,要說擅長琴棋書畫,沒一樣落到長公主頭上,許是痛失母親讓她轉了性,萎靡不振了許久。
雲蓁也知,原主生母在世時,原主必定得先生教導,此後養在太後身邊,莫說什麼琴棋書畫,就是宮規禮教都沒人好生指點一二。
這一雙雙眼看過來,等待著雲蓁說一句:“不了。”
誰料她竟點了點,徑直走到案前。
時辰一到,眾人圍在案前挨個欣賞,最後是一高門貴女得了魁首,這貴女向來妙筆生花,得了魁首並不出人意料。
最讓人驚詫的是,長公主的畫算不上出神入化的程度,但也比傳聞中一塌糊塗的形容要好上許多。
王夫人拿著畫頻頻點頭,她記得此前給太後請安的時候在畫案上見過長公主的丹青,筆觸細看之下歪歪扭扭,如今不過一年,長公主竟進步了這麼多,於是借著恭維的話好奇問道:“殿下當真是天賦異稟,如何做到……”
王夫人話還沒說完,餘光瞥見黑袍出動,不由得噤聲。
不待雲蓁反應,一群欽吾衛整齊排列,已將景苑圍了起來。
此景如同畫中綠林被潑上幾筆墨,讓人心頭一顫。
那人在欽吾衛的擁簇下款款而來,兩手空空卻比佩劍的欽吾衛更讓人脊梁骨發冷。
王夫人小心翼翼地問:“不知沈掌印因何而來?”
這陣仗,斷然不是來參與會文的。
隻見沈今鶴和雲蓁對視一眼,向她行了禮數,隨即衝王夫人道:“沒什麼大事,雅集繼續便是,不必管沈某。”
他雖是這樣說,但眾人環顧一圈,一個個黑袍侍衛麵如鐵鑄,沈今鶴又是個陰險毒辣的主兒,突然現身能有什麼好事,誰還有心思繼續?
沈今鶴並未把眾人疑惑、抵觸的目光放在眼裡,似是突然對王夫人手上畫來了興致,笑著同雲蓁問了一嘴:“臣也好奇,殿下的丹青何時變得這樣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