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鉤(1 / 1)

旁人不知此笑何意,雲蓁還能不知嗎?

站在他的角度,雲蓁不久前剛畫了幅醜陋的丹青,今日下筆全然不同,要麼就是天才橫空出世,短時間內學有所成,要麼就是為了發泄心中不滿故意將他醜化。

曾經沈今鶴不了解雲蓁,或許還會拿前者緣由替她解釋一二,可如今他已與她相處近一月,她看他的眼神,同他說話的語氣,都將她對他的不喜表現得淋漓儘致。

故而,沈今鶴斷定是後者緣由。

他正眯著狐狸眼看著雲蓁微轉的眼眸,十分好奇她會如何狡辯。

“本宮此前畫了一個人,畫工太差,那人險些被氣得吐血身亡,為了不害人性命,本宮可是下了很多功夫的。”

雲蓁將杏眼彎起,衝沈今鶴挑釁一笑。

他笑中刀刃呼之欲出,“那還真是苦了殿下了。”

二人相處看似融洽,卻有種莫名的暗鬥,笑顏相對,卻似笑裡藏刀。

眾人原本在兩人之間打量的目光因身後傳來的動靜驀然收回。

“沈今鶴!你有何權力綁本公子!你知道我爹是誰嗎?信不信我讓我爹到聖上麵前參你一本!”

身後的欽吾衛讓出一條道,一個渾身透著富態的公子被五花大綁地帶到沈今鶴麵前。

此人是鴻臚寺卿之子,雲蓁仔細在腦海中思索,不知沈今鶴為何綁他,若沒記錯,前世不曾聽聞鴻臚寺卿或者他的兒子犯了錯。

蟒袍之下,不怒自威。

沈今鶴居高臨下地望著台階下身形圓潤的公子,目光如鷹隼般銳利,“你想如何參我?”

那公子被欽吾衛鉗製著,不得動彈,隻能用惡狠狠地眼神來宣泄不滿,“我要告你光天化日,不分青紅皂白肆意抓人!”

沈今鶴就算是聖上寵宦,但也容不得他濫用職權,不明所以的眾人大氣不敢喘,鴉雀無聲之後傳來一聲譏笑。

“抓你怎麼了?我還要把你抓去詔獄,今日到了新刑具,公子要試試嗎?”

“詔獄”和“刑具”兩組字眼同時出現,不光是被綁了的公子,就連雲蓁也倒吸一口氣。

詔獄哪兒是人能呆的地方,郭瀚在那過了一夜,沒用刑都憔悴了許多。

一旦用刑,尤其是被沈今鶴親自用刑的,怕是此生再無站立的機會。

如此一想,那公子用力掙脫,奈何欽吾衛緊緊拽著,身上就一張嘴能動,“你是欽吾衛掌印又怎樣?我又沒犯事,憑什麼綁我?!”

沈今鶴一副被人擾了清淨的樣子,抬手揉了揉耳朵,語氣平淡如水:“你去詔獄裡問問你爹就知道了。”

公子聞言,雙目瞪大,“沈今鶴!你還抓了我爹?”

“你全家我都抓了,就等你去合家團圓呢。”

沈今鶴輕描淡寫一句,愣是將那公子嚇得啞口無言。

“你個死太監!竟然敢這麼對我!這要是被聖上知道了,有你後悔的時候!”

被罵之人並未動怒,隻是嫌棄地看著口吐芬芳的公子,緩緩道:“豬腦子。”

他不知沈今鶴言中之意,被當眾辱罵後,嘴裡粗話更加滔滔不絕。

眾人隻覺這公子受了三字罵言實為不冤,不仔細想想自己到底犯了何事,或是巴結巴結這位獄中掌刑人就算了,還敢出言不敬,妄言要告禦狀。

欽吾監是替聖上做事的,他沈今鶴能興師動眾地將鴻臚寺卿舉家下詔獄,定是受聖上之命,這傻公子還能到聖上麵前告聖上的狀不成?

沈今鶴眼神示意欽吾衛把人帶走,那公子的叫喊和痛罵聲愈漸淡出雲蓁耳畔。

雲蓁替他捏了把汗,這下沈今鶴用刑就要帶上私仇了……

沈今鶴轉身和王夫人微微頷首,又看了雲蓁一眼,“臣告退。”

欽吾衛走了好一會兒,景苑裡的氣氛也未能恢複如常。

經此一事,來客沒了興致,景苑的雅集就此結束,王夫人親自送雲蓁到門口,目送她的馬車離去才又轉身送其他來客。

進了城門,雪絨掀簾往外頭張望,盯了某處許多,隨後放下車簾向雲蓁稟報:“傅家的馬車朝皇城去了。”

雲蓁此刻正靠椅閉目養神,聞言也未睜眼,“她姐姐比她還坐不住,怕是要有行動了。”

“殿下指的是……”

借屍還魂的身份不好解釋,雲蓁隻能換了個說法:“太後此前將本宮養壞,無論是禮教還是書畫,本宮都處處不如人,今日丹青一現,定有人懷疑本宮身份。”

“這有何懷疑的,殿下不就是殿下嗎?”

“皇家之事最是複雜,抓住一點便不會放過。本宮人就在這,不怕她們來查。隻是,她們若侮了皇室名聲,該擔的罪名一個也跑不掉,就看她們敢不敢賭了。”

·

綺華宮內,傅貴妃正逗著籠中鳥,宮女奉上傅玉柔差人送來的畫。

傅玉柔同守門侍衛說的是雅集上作一丹青,特來獻給貴妃娘娘,侍衛檢查之後並無不妥,再加上傅貴妃得寵,他不便阻攔,便讓貴妃宮裡的宮女把畫接了過去。

傅貴妃了解自己的胞妹,斷不會平白無故贈畫,怕是暗含深意。

果不其然,她在畫紙的左下角發現雲蓁小小的落款。

這畫,其實是雲蓁特意為傅貴妃準備的,那小小的落款也是寫給她看的。

可上鉤之人非但沒發現,還沾沾自喜。

傅貴妃看畫的表情逐漸欣喜,不是得了不可多得的墨寶,而是能借此討太後歡心。

太後想讓她除掉雲蓁,當初她讓父親聯合朝中官員上書請命以長公主和親緩和邊境局勢,此計因雲蓁遇刺回京而告終。

後來,她給了郭瀚好處,讓他去辱雲蓁清白,沒成想沈今鶴插了一手。

這幾日,她還在為此事發愁,畢竟太後給她的期限不多了,卻沒想到機會這麼快就來了。

貼身宮女見貴妃娘娘喜形於色,也跟著高興起來,“娘娘何事如此高興?”

“本宮想到要給昭華長公主送什麼生辰禮了。”

定是……能讓長公主終身難忘的大禮,傅貴妃如是思謀。

·

當晚,刑房的門緊閉,卻擋不住裡麵傳來的撕心裂肺的慘叫。

親自行刑的掌印大人待了一夜才從詔獄出來,不過,欽吾監裡的人都知曉,一夜算是少的了,有時候他能在詔獄待上好幾天。

沈今鶴從詔獄出來就直接去了永明宮。

他在太和殿呈於聖上麵前的罪證、供詞、認罪書……足足一摞。

群臣嘩然。

聖上拍案大怒,當即下了抄家的詔書。

京中傳得沸沸揚揚,原來鴻臚寺卿這幾十年借職務之便,從祭祀等禮儀活動中撈了黃金三十萬兩、白銀六百萬兩。

聽到這些數字,雲蓁瞠目結舌,前世鴻臚寺卿怎未被查出來?

不過話說回來,與其說沈今鶴是掌印,倒不如說他是掌刑,僅僅一夜就審出了這麼大一樁貪墨案。

“可是沈今鶴是如何盯上鴻臚寺卿的呢?”

按理說,上一世直到她殞命,朝廷都沒被查出鴻臚寺卿貪贓枉法,想必藏得夠深,他沈今鶴怎就不按前世發展,突然盯上了鴻臚寺卿?

雲蓁坐在院中,雙手托著下巴呆呆地望著前方爬滿青藤的月洞門,思索心中疑惑,並未發掘月洞門下出現的一道身影。

她心不在焉,眼神遊離,當對上那雙無比熟悉的眼睛時,她猛地一驚,差點從石凳上跳起來。

她皺起眉頭,略作責備:“就算你是閻羅,那也是人間的閻羅,走路無聲,是要並入鬼的行列嗎?”

他聳聳肩,“殿下想事情太投入了。”

雲蓁怪嗔道:“還怪起本宮來了?”

“不敢。”

“查了這麼大的案子,沈掌印一夜未眠吧,怎不回去歇息歇息,來本宮府上作甚?”

“給殿下道喜。”

沈今鶴這麼說倒是讓雲蓁來了興趣。

他繼續道:“陸見舟不謀劃虞家親事了。”

雲蓁並不意外,出了那樁事,背了那嫌疑,隻怕就是虞漁願意,虞靖都不讓嘍。

“要說喜事,倒也算不上,本宮還以為沈掌印把陸見舟也下詔獄了呢。”

“殿下說過要幫臣除掉陸見舟,臣銘記於心,怎敢拂了殿下的好意,就是下詔獄,那也得殿下親自來。”

雲蓁歪頭看著他,從頭到尾打量起他來,麵帶疲態登門就為說這事?

非沈今鶴的行事風格。

雲蓁原先是能猜透他的,可越是相處久了,就越是看不透。

沈今鶴微微抬手拂去凳麵上的浮塵,隨後,緩緩坐下,“陸見舟由殿下親自處置,但他手下的蝦兵蟹將,臣願代為效勞,比如……鴻臚寺卿。”

雲蓁坐直了身子,表情嚴肅,“何意?”

“陸見舟拉攏不了虞家,隻好另尋目標。”

“你的意思是,陸見舟勾結了鴻臚寺卿馮德?”

沈今鶴點頭,繼續道:“此前未注意到馮德那老匹夫,此番還真是多虧了陸見舟。”

雲蓁起身,失笑道:“陸見舟剛添了羽翼就被沈掌印給拔了,本宮越發覺得你有些用處了。”

沈今鶴一愣,瞥了雲蓁一眼,“臣給殿下鋪路,殿下莫讓臣失望。”

當然不會讓他失望。

雲蓁比沈今鶴更恨陸見舟,除之而後快。

接下來,就要從陸見舟本人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