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1 / 1)

雲蓁得知,昨夜沈今鶴將她送回長公主府,隨即命欽吾衛秘密將大夫請來,不曾驚動宮裡人。

雲蓁昏迷前還在擔心,若此事傳開,恐引陸見舟生疑,但慶幸的是,至少今時今日,她和做事滴水不漏的沈今鶴為盟,故而她無法顧及上的事他都能替她考慮周全。

但陸見舟也不是省油的燈,被人接連打亂計劃,他也該著手查背後搗鬼之人了。雲蓁必須要在被陸見舟查到之前,徹底斷了陸虞兩家結親的可能。

今日,虞府應該就會傳出消息了吧……

雲蓁坐在窗前謀劃了一下午,抬眼瞧見垂頭喪氣的雪絨。

“殿下恕罪,奴婢沒用,沒能打聽出沈掌印的喜好。”

雲蓁這才反應過來,那可是欽吾監掌印啊,自是沒人能輕易將有關他的事打聽了去。

“不怨你,”雲蓁心生一計,“將本宮去燕春樓的那件衣裳拿來。”

雪絨麵露難色,“殿下恕奴婢多嘴,您去那種地方總歸是不好的,若被人發現,又要說三道四了。”

“本宮喬裝厲害著呢,你放心便是。”

雪絨歎了口氣,無奈瞧著自家長公主殿下又變成了個俊俏公子,手中小巧玲瓏的紈扇成了簡潔脫俗的折扇。

·

燕春樓不愧是北宣最大的秦樓楚館,白日裡的人不比入夜後少。

那夜沈今鶴約她前來,她就看出了他並非燕春樓的新客,倒不如撬撬他枕邊姑娘的嘴,否則她若是送了個不討喜的禮,他定會覺得她沒誠心,怕是會冷眼質疑一句:“殿下就是這麼報答臣的救命之恩嗎?”

她這身打扮看起來像個貴公子,燕春樓的老鴇一臉諂媚地迎了過來,“這位爺看著有些眼生呢,不常來吧,奴家找個柔情似水的美人伺候您可好?”

“就頂樓雅間那位吧。”

老鴇順著雲蓁的手望去,頂樓東邊最裡麵的那間屋子。

“您說花蕪?我們這兒的花魁娘子是不輕易見客的。”

雲蓁驚歎,沈今鶴啊沈今鶴,你真厲害,一個沒那玩意兒的太監還能攀上花魁美人!

她從錢袋中拿了兩塊銀錠,“半炷香時辰便好。”

老鴇雙眼放光,樂嗬嗬地將銀錠收入囊中,“公子隨奴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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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開門的是個半露香肩的美人,柔聲細語地朝老鴇頷首:“徐媽媽。”

老鴇笑道:“這位公子是貴客,好生伺候。”

美人向雲蓁投來一個含情脈脈的眼神,“公子,裡邊兒請。”

雲蓁越看越生氣,想他沈今鶴怎能染指這風姿卓約的美人!

那夜雲蓁心裡懸著事,迫切地想知道陸見舟的罪證,於是沒仔細觀察過屋裡的陳設。

眼下細細看來,此間和花花綠綠的燕春樓有些違和,房間布置算不上精致,卻也極為典雅,牆上掛了一副仕女圖,紫檀木案上放著齊全的茶具,壺嘴冒著煙白的蒸汽,撲麵而來的茶香,同那夜一樣的味道。

“公子貴姓?”

“在下姓崔。”

“崔公子可有想聽的曲子,或者……奴家這就伺候您?”

花蕪柔軟的身軀靠了過來,嚇得雲蓁挺直了腰板,美人緩緩抬眼,露出狐疑的眼神,“崔公子不是為奴家而來嗎?”

“我此番是有一事相求。”

雲蓁笑著看向花蕪,花蕪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這小公子見了嬌聲細語的花魁還能坐懷不亂,甚至有求於她一個青樓女子,花蕪疑惑的眸子就跟釘在雲蓁身上似的,半天也沒挪開。

花蕪起身坐到雲蓁對麵,給雲蓁倒了一盞茶,“崔公子請說。”

“沈公子常來吧?”

花蕪笑道:“哦?哪位沈公子?”

“就是那位玉樹臨風、卓爾不群、麵如冠玉……”雲蓁忽而小聲道:“卻戾氣逼人的沈公子。”

花蕪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端起茶水抿了一小口,但雲蓁的目光太過熾熱,她又不得不答。

“原來崔公子同沈公子認識。”

“他有恩於我,我想送禮致謝,卻不曉得他的喜好,特來請教。”

不知怎的,雲蓁總覺得花蕪儘管麵帶笑意,但眉目間卻隱隱有著一絲為難之意。

“崔公子照男子的喜好來便是。”

花蕪哪兒能知曉沈今鶴的喜好,那位一向孤傲得很,她這兒不過是他和寧州聯絡的線樁罷了,她從未見過他的一顰一笑,更不用說能掌握他的喜好憎惡了。

雲蓁卻以為花蕪說不出口才這般為難,她“哦”了一聲,拖著長長的尾音,眼裡含著意味深長的笑。

“我知道了!多謝花蕪姑娘!”

花蕪笑著送走了雲蓁,雲蓁得了消息自然也是高高興興地出了門。

不過兩人似乎產生了誤解。

花蕪說的是舞刀弄劍,送個劍穗、刀鞘之類的,應是不會出錯。

但雲蓁想的卻是彆的意思……

兩者之間,相差甚遠。

白衣公子走後,一道青色身影從玉屏後走出,花蕪衝他恭敬地俯了俯身,神情嚴肅,已無一絲花魁娘子的嫵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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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後的雲蓁差了欽吾衛給沈今鶴送帖子,邀他長公主府一見。

戌時至,沈今鶴著一襲青衫來了。

雪絨將沈今鶴引至雲蓁事先布置好的地方,欠了欠身便退了下去。

房內主道兩旁掛滿了輕紗簾帳,夜風吹動輕紗,柔軟的輕紗不經意地觸碰著沈今鶴的臉頰和手背,讓房內多了幾分微妙的氣氛。

靠牆的木雕花台上擺放著今晨剛摘的幾支茉莉花,花香伴著酒香撲鼻而來,真叫人沉醉。

以往沈今鶴常常踏足的地方,不是威嚴肅然的欽吾監,就是壓抑森嚴的詔獄,此地卻酒花飄香,有清雅之感,甚至橫生曖昧。

準備之人的確是下了功夫的。

聽到有人踏上地毯的聲音,他稍稍地清了清嗓子,看在她如此用心的份上,就說句好話給她聽聽好了。

來者坐到旁側琴前,指尖撥弄琴弦。

沈今鶴聞聲抬眸,眼前人琴音悅耳,聽琴人卻瞬間黑了臉。

正中間的是一個穿著清涼舞服的美人,伴著琴音舞動著曼妙的身姿,如春風拂過柳枝,眼神也柔情似水。

緊接著,三個極有韻味的美人款款而來。

她們坐於沈今鶴身側,一個玉手輕執酒壺,溫柔地給他斟酒;一個替他布菜,舉手投足滿是溫婉;一個給他捏肩,輕聲細語地喚著“公子”。

隻是,她們行動不過須臾,被圍著的這位公子就渾身散發著令人哆嗦的寒意,明明是夏夜,卻冷得她們乖乖拉起了滑落肩膀的衣裳。

“出去。”

他顯然已無任何耐心。

“奴家哪裡伺候不周,公子儘管開口,奴家……”

斟酒的美人翹著蘭花指遞上酒盞,眼神嫵媚得要人命,軟軟的身子往沈今鶴懷裡一靠,欲親自喂給他喝。

不料,美人話還沒說完,手上的酒盞被一股力打在了地毯上,人還未碰到他就被毫不留情地推到一邊。

陌上公子突然一臉陰沉,活脫脫一個嗜血之徒,嚇得美人們琴斷舞停,倉皇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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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這一切的雲蓁坐在院中吹晚風,男人愛美人,這是人儘皆知的事,但……

但他一個太監,見了美人難道不會心有餘而力不足嗎?

不過話說回來,雲蓁挑的可都是有傾國之貌的大美人,就算是美人陪著吃口小菜,喝口小酒,沈今鶴大抵也是滿意的。

不料,雪絨這麼快就來了,來時帶著凝重的神色,雲蓁突而有種不詳的預感。

“殿下,沈掌印把人都嚇跑了……”

雲蓁嗑瓜子的動作一滯,“他也太挑剔了吧,哪裡不滿意?”

美人們像見了鬼似的跑出來,雪絨便輕手輕腳地到門口打探,隻見座上的沈今鶴比平日裡穿著蟒袍的他還要可怕萬分。

這樣想著,雪絨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奴婢也不知,對了,沈掌印請您過去呢。”

雪絨對雲蓁說的那個“請”字是被她修飾過的,方才從門外窺視的雪絨被沈今鶴嚇得正欲走開時,屋裡的人開了口:“讓她過來。”

那語氣像是傳喚一個罪無可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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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蓁步入房中,可算知曉他是如何將那些美人和雪絨嚇成那樣了。

不知是桌上燭火相映還是怎的,黑瞳變得有些猩紅,燭火照著的這邊臉帶著顯而易見的怒氣,另一半臉藏於暗處,似蓄勢待撲的野獸。

待雲蓁坐下,那道帶著質問和不滿的聲音傳來:“殿下很了解臣?”

雲蓁抿了抿嘴,本是她想表達謝意才安排了這出,既然她擅作主張讓對方不滿意,理應淺淺賠個不是。

“是本宮誤會了,望沈掌印海涵。”

“臣子救君,天經地義,殿下無須言謝。”

他再次開口,毫無感情的一句:“臣與那些男人不一樣,美人自是無福消受。”

“沈掌印常去燕春樓尋花魁娘子,本宮以為你……”

雲蓁頓了頓,以為沈今鶴不喜歡她挑的美人是因為隻屬意花蕪一個,這樣一看,她豈不是太過冒昧,於是舉起酒盞,放低了姿態:“下不為例。”

雲蓁一副差點毀了一段情的表情太明顯,前一瞬還冷言冷語相待的沈今鶴不禁發笑,這一笑嚇得雲蓁手裡的酒晃了晃。

“殿下,臣是個太監。”

“嗯?”

“不問紅塵。”

“那你去燕春樓……”

“聽曲兒罷了。”

雲蓁羞愧,倒是她生了齷齪想法。

“原來沈掌印喜歡聽曲兒啊!”

沈今鶴將手中酒盞舉起,喝了雲蓁的敬酒,“臣突然也對丹青來了興趣。”

雲蓁好奇抬眸,隻見他從袖中拿出一張黑漆漆的紙,紙張攤開,她瞬間汗毛豎起。

這不是……

這不是她的“作戰圖”嗎?!

見雲蓁已心下了然,沈今鶴拿起圖紙,手臂撐在桌上,身子前傾,狐狸眼對上她的杏眼,“殿下畫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