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輕跳,光影在兩人身上舞動,雲蓁心虛地盯著沈今鶴舉在她眼前的圖紙。
她微顫的睫毛被火光照耀如蝶扇翅,長睫之下的雙瞳微微一動,嘴角掛笑,眼睛彎成了月牙,儼然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沈掌印覺得是誰?”
隻聽對麵之人啞然失笑,“若不是寫了字,臣還以為是殿下的小像呢。”
那夜沈今鶴急著帶昏迷的雲蓁回府,沒注意到中毒身亡的南戎細作手邊放著一團紙。待沈今鶴坐在院中石椅上等雲蓁醒來時,收拾殘局歸來的部下將這團紙呈給了他。
沈今鶴不看不知道,一看怒氣直衝腦門,沾了血跡的紙張上鋪天蓋地的鬼畫符,中間是一張因畫風獨特而長相崎嶇的臉,若非上麵赫然寫著“沈奸佞”三個大字,他斷然不會將自己同畫上之人聯係起來。
“殿下竟如此惦念臣,生死攸關的時刻腦子裡都是臣,臣真是感、激、涕、零!”
“哈哈……”
雲蓁還想狡辯:“沈掌印再看仔細些,本宮又沒指名道姓,掌印不必自居‘奸佞’。”
沈今鶴:“……”
不想被他的眼神刀死,雲蓁自然地轉移了話題:“南戎奸細在京中布局已久,沈掌印未留活口,這樣豈不是會斷了線索?要想端了他們的窩可就難了。”
沈今鶴將圖紙順手一放,收回了放在雲蓁身上目光,“不勞殿下費心,三日前,欽吾監搗毀了南戎線樁,那些個膽大妄為的東西已無用處,死就死了。”
談話間,欽吾衛在門外求見。
不等雲蓁發話,沈今鶴直接說了句“進來”。
還真當這兒是他的欽吾監了,雲蓁故意把玉箸一放,弄出點聲音表示不滿,他倒好,全當耳聾眼瞎。
欽吾衛將聲音壓得極低,對沈今鶴耳語:“虞府……中毒……”
雲蓁假意埋頭用膳,卻悄悄豎起了耳,雖未將完整的消息聽來,但捕捉到的四個字已足夠。
她不露聲色地勾了勾唇,此事成了。
欽吾衛語畢,沈今鶴立即起身往外走去,雲蓁裝作什麼都不知曉的樣子出聲詢問:“沈掌印不吃了嗎?”
“殿下慢用,臣有要務在身,先行告退。”
沈今鶴走後,雪絨終於敢進屋給雲蓁布菜。
雪絨懷中不放心的語氣問道:“沈掌印應是不來了吧?”
雲蓁歎氣,雪絨也是不容易,此番被嚇得不輕。
“不來了,如此行色匆匆,定是聖上召見,這幾日怕是都沒空再來本宮府上了。”
雪絨鬆了口氣。
緊接著,雲蓁說的話又把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處。
“虞漁毒發了。”
雪絨直冒冷汗,“那聖上召沈掌印是把這事交給欽吾監查嗎?”
她原以為聖上會交給大理寺查的,誰知突然冒出個欽吾監,那都是些如地府鬼差判官的人,那位掌印更如坐鎮地府的閻羅王,萬一被欽吾監查到……
哪怕查出一點線索,都會被抓去詔獄嚴刑逼供,詔獄是何等地方,站著進去,躺著出來,身受極刑,不死也是半殘廢。
尤其是沈今鶴親自行刑,那不如自行了斷好了。
“且不說給我們此毒的人蹤跡難尋,就是他沈今鶴查到本宮頭上又如何,他敢查,還敢殺嗎?”
雲蓁衝雪絨安慰道:“你不必擔心,本宮當初盤算此事時就已做好萬全的準備,斷然不會連累了你。”
雲蓁話音剛落,雪絨立刻跪了下來,“能伺候殿下已是奴婢幾輩子修來的福分,為殿下做事奴婢肝腦塗地,又怎麼會說得上‘連累’二字?”
雲蓁將她扶起,柔聲道:“那便當作什麼都不知道。”
“奴婢明白!”
“說起來,坊間似乎沒了江羨拒婚本宮的傳言。”
雲蓁細細想來,確實沒聽到過,思索一番猜測道:“許是江羨不想讓自己成為茶餘飯後的談資,消息剛出時傳得鋪天蓋地,如今竟是一個字也聽不見,算他有點本事。”
·
都督嫡女今夜突然口吐鮮血,倒地不起,虞夫人嚇得忙派人請了大夫,經診斷後更是鬨得虞府上下惴惴不安。
大夫隔簾把脈,一身冷汗,邊搖頭邊道了句:“脈象微弱,氣息如絲。”
虞夫人一聽,身子搖搖欲墜,幾乎暈了過去。
雲蓁靜靜聽著雪絨從外頭打聽來的消息,本是早已意料到的,可事情真的發生後,她心裡還是止不住的難受。
這一世的虞漁對她來說,已經是一個有獨立靈魂的人了,如今雲蓁對一個無辜之人下了毒,連害著母親差點暈過去,想必父親回來後看見此情此景,亦會憂心如焚……
可是,這是她能想到最好的辦法了,聖上疑心重,唯有都督府當真發生了天大的事,南征敕印才不會落到虞靖頭上。
隻有虞靖不再立下軍功,才能保住虞家三百二十口人。
故而,雲蓁隻能讓虞漁此番受些苦,以保虞漁和虞家往後安寧。
此毒名叫渙神散,從發作到解毒一共十日,不會危及生命,但中毒之人會經曆鑽心之痛,每日都要吐上兩回血,到了第十日,毒自然解。
記得上一世,大理寺受理了一樁奇案,一富商中了毒,日日吐血,心絞難忍,如何尋醫都未有好轉,氣息反而越來越弱,富商娘子無奈隻好備下了入殮之物,卻在東西備全時,富商像靈魂重造般恢複如初。後來太醫署眾太醫翻閱醫書,查了足足半載才查到了此毒的真麵目。
當初回京時她就想到了渙神散,但此毒世間難尋,是雲蓁費儘心思以一物從江湖中人那換來的。
她所換之物連雪絨都不知曉。
·
三日後,北宣都督虞靖西征歸來,女兒命在旦夕,他剛入城就匆匆回府,此刻站在虞漁床前,披甲未卸,麵帶疲倦愁容,晚間的凱旋宴也是來去匆匆。
虞靖下令無論如何都要保住虞漁性命,太醫束手無策就尋江湖醫師,一時間,登門問診之人眾多,卻都來了又走,長籲短歎。
虞氏夫婦短短數日黑發間生出幾抹白,蒼老了不少。
南戎在邊疆幾番惹是生非,對北宣邊城虎視眈眈,南征之事不可再拖了。
虞靖在聖上眼中就是個可為他南征北戰的劍刃,他本想等虞家小姐情況漸好就在下詔虞靖出征,沒成想天不儘如人意,虞家亂成一鍋粥,他派去趙公公也並未帶回好消息。
太和殿內,幾乎八成的官員都奏請聖上另擇南征元帥,否則虞靖就是去了,心裡掛念著女兒安危,也必定分心。
聖上暗歎一口氣,隨即命人重新擬旨。
在虞漁中毒的第六日,聖上已下詔,命臨武將軍掛帥出征。
聞此消息,雲蓁長呼一口氣,這幾日懸著的心可算落下了。
“為之焦頭爛額的還有陸太師,他近來常去都督府,每次去帶著藥品補品,還帶過幾個江湖醫師去,不過也是徒勞。”
一抹冷笑掠過雲蓁嘴角,他哪是憂心佳人安危,分明是趁機在虞家夫婦麵前搏個好印象。她倒不擔心,畢竟就是再好的人,也須虞漁點頭,方能入得了虞靖的眼。
第十日,雲蓁又穿上她那件白衣,喬裝成公子出了府。
她輕扇折扇,視線流連於街邊商鋪小攤,看似閒適遊街的公子,可她的視線卻悄然瞥向從都督府出來的陸見舟。
雲蓁走向蹲在路邊吃著糖葫蘆的孩童,將手攤開,把一個小巧精致的瓷瓶遞到孩童麵前,孩童撓了撓腦袋,圓乎乎的小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雲蓁眉眼帶笑,溫聲道:“前麵那個藍衣公子掉了東西,你能幫我還給他嗎?”
說著,雲蓁的另一隻手從身後伸出,孩童見了她手裡的三根糖葫蘆笑得合不攏嘴,接過小瓷瓶和糖葫蘆欲朝陸見舟跑去。
雲蓁拉住他又叮囑了一句:“如果那個公子問你是誰撿到的,你就說江湖人不留名。”
孩童像是接到了很重要的任務,重重地點了下頭:“嗯!”
孩童跑開了,雲蓁未回頭看一眼便轉身離去,她笑得雲淡風輕,藏著掌控局勢的從容。
晚間,京中街坊都在傳,都督府那位命懸一線的小姐被救活了。
很快,又有一言傳出:太師為搏佳人青睞,借毒搭台,唱一出英雄救美。
雲蓁在下毒時就已想好讓陸見舟來背這口鍋,十日一到毒可自解,但她偏要陸見舟往都督府送去“解藥”,實則不過一顆在尋常不過的養生丸。
虞家上下心亂如麻,這幾日能用的法子都用了,不缺這一個,如此一來定不會細看,藥丸下肚便無從查驗。
雲蓁再放出那句話,京中官戶百姓便會起疑,連醫術高明的太醫都束手無策,怎太師突然有了解藥,定是早已謀劃,先讓虞家小姐中毒,再每日登門看望,最後送上解藥,為的就是迎娶都督嫡女。
這話傳得可比雲蓁和江羨的事厲害多了,畢竟江羨不喜雲蓁眾人皆知,但陸見舟向來以溫文爾雅之態示人,如今卻為抱得美人歸,成了心腸歹毒的小人,真叫人咋舌。
這下陸見舟想娶虞漁,做他的春秋大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