惻隱(1 / 1)

昭華長公主不必和親的消息已昭告天下,便是說南端戰火一觸即發。

近來聖上應已召了朝中眾臣商議此番派哪位將帥南征。三代虞家將,就屬虞靖用兵如神,凡是他掛帥出征,向來都是戰捷連連,凱旋而歸。

如此,南征的第一人選乃虞靖無疑。

南戎國君畏懼戰無不勝的虞靖,便動用了潛伏在京城的南戎細作,把虞靖的寶貝女兒當作和虞靖避戰的籌碼。

雲蓁倒是和南戎想法一致,她也不想虞靖出征。

前世北宣和南戎的這一戰打得實為精彩,虞靖旗開得勝,率大軍逼得南戎軍節節後退,生是退到了都城城下。他將敵軍元帥首級送到南戎國君麵前,最後南戎國君奉上降書,割讓城池,聖上才讓虞靖收兵。

虞靖便是屢建奇功引得聖上忌憚,如若這一世他並未戰功赫赫,也許能逃過非死不可的結局。

雲蓁對此自有打算,不過這都是後話了,眼下最重要的是該如何逃過此劫。

她儘力克製著內心恐慌和傷口的疼痛,緩緩執筆在紙上繪圖。

“為何手抖?”

頭目質疑的聲音從雲蓁頭頂傳來。

“本就昏暗,唯一的月光都被你們擋了,我看不清。”

“你最好彆耍小心思。”

“大哥,你們五個人,五把刀,我怎麼敢啊!都蹲下來,彆擋光。”

頭目擺擺手,另外四個人都跟著他蹲了下來。

雲蓁停筆,無奈道:“都蹲到這邊來,那邊莫要有任何遮擋物,光都是從那邊照過來的。”

五個大男人為了得到至關重要的作戰圖,無奈之下隻能聽她指揮。

門在的那一側都空了出來,正好能過人,雲蓁很滿意。

一炷香的時間裡,雲蓁趴在地上將一張紙畫得沒一處空隙,正當頭目要起身過目她所畫之圖時,他發出“嘶”的一聲,應是蹲久了腿麻得難受。

雲蓁瞧準時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灑出藏在長袖裡的迷藥,五人又驚又怒,奈何頭暈目眩,隻能眼睜睜看著她捂住口鼻奪門而出。

京城敵人眾多,她不能再是從前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為以備不時之需,她當初讓雪絨尋妃紅粉末時,也吩咐了她備些迷藥。

擔心藥效一過那幫人又追上來,雲蓁一刻也不停歇地跑,他們挑的地方極為隱蔽,巷子裡黑燈瞎火又錯綜複雜,雲蓁費了好大勁也沒能找到回去的路。

不幸的是,那幫南戎人卻對此處很熟悉,不一會兒便追了上來。五個身手矯健的男人輕易就將雲蓁堵在了一條窮巷裡,吃一塹,長一智,五人已然掩麵,雲蓁手上唯一的武器再無用處。

頭目拿出因怒氣上頭捏得皺巴巴的紙張,咬牙切齒道:“你敢耍老子?!”

雲蓁第一筆勾勒的確實是地圖,原先她想著隨便畫一張地形圖,可畫著畫著,一張笑裡藏刀的臉瞬間浮現在她的眼前……

“老子本想留個活口,既然你一心求死,老子就成全你!”

雲蓁已靠至牆邊再無可退,眼前步步逼近的男人眼裡儘是寒芒,殺念已如洪流破堤而出,他將彎刀高高舉起,刀光驟現——

一聲慘叫響徹深巷,聲音的主人不是雲蓁,而是持刀的頭目。

箭弩刺穿手臂的疼痛讓他一個踉蹌跪倒在雲蓁腳邊,他聲嘶力竭地叫喚著,額頭上青筋暴起,血順著他的胳膊滑落在地,這箭弩是淬了毒的,看他的模樣應不是讓人頃刻斃命的毒,而是慢慢滲透、漸漸蝕骨的毒。

雲蓁眯起眼,看到巷子那頭有一道修長的身影,得月色青睞,夜幕中的光亮似都灑在他一人身上。隻見這人朝巷子儘頭走來,風起袍動,萬夫難敵。

來者昏暗之中竟能將箭弩射得這麼準,站著的四個南戎人見頭目生不如死的樣子,就知此人不好對付,於是握住刀柄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了幾分。

其中一人喊了句:“殺了他!”

餘下三人舉刀朝孤身前來的男人跑去,說話的這人轉身朝雲蓁逼近。

巷子太窄,雲蓁無法逃到救兵那邊,隻能撿起頭目的刀在空中亂揮,儘量拖延時間等她的救兵解決那三人。

肅殺之氣彌漫窄巷,男人眼前寒光乍現,彎刀砍來之際,他借石牆騰躍而起,繡春刀瞬間出鞘,刀似蟒遊走於三人之間,空中劃過一道淩厲的弧線,三人尚未看清他的招式便已被封喉,瞬間倒地。

下一瞬,男人手一揮,那把繡春刀似箭發射般朝雲蓁這邊刺來,伴著沉悶的聲音,一道銀光刺穿最後一個南戎人的身子,他胸膛鮮血直流,死狀慘烈。

又是這股熟悉的濃烈的血腥味,短短一月,雲蓁聞之三次,鼻腔實在難受,再加上身上的傷口還在往外滲血,她幾乎快沒了力氣,手一鬆,彎刀“哐當”一聲落地,她順著牆緩緩滑倒下來。

雲蓁眼簾垂下,眼縫中的玄色蟒袍越來越模糊,再然後,她就徹底沒了意識。

黑暗中,她瞧見陸見舟用劍指著父親,說他是叛賊。一道血光之後,她看見被軟禁起來的自己,蓬頭垢麵地縮在牆角,陸見舟卻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手上拿著的碗裡裝著血,他朝她溫柔地笑了笑,而後將血水一飲而儘。

雲蓁額頭上的汗珠冒個不停,雪絨嚇得放下絹帕,小跑著出了屋。她急得焦頭爛額,但又不得不恭恭敬敬地同坐在院中石椅上的沈今鶴行禮說話:“掌印大人,我家殿下滿頭冷汗,昏睡至今都不醒,您能不能去瞧瞧?”

沈今鶴起身,跟著雪絨進了屋。

屋內一股湯藥的味道,惹得沈今鶴蹙眉。

雪絨端起湯藥,雙眼漸紅,“大夫開了藥,可殿下喝不進去,都怪奴婢,怎麼就讓殿下獨自去了呢!弄了這一身傷……”

沈今鶴覺得聒噪,不想再聽雪絨自責,於是從她手上接過湯藥,徑直走到雲蓁的床榻前,在雪絨的震驚中,他掀開簾子坐於床沿。

雪絨覺著有些不妥,欲言又止。

“你家殿下說過,與我不必男女有彆。”

雪絨聞言低下了頭,他是個太監,此話有道理。

見雲蓁手指微動,沈今鶴衝雪絨道:“煮碗粥過來。”

雪絨驚喜地看向床榻,隻見雲蓁已微微側了側頭,有要醒來的跡象,她忙應了幾聲跑出屋子。

沈今鶴將床榻上麵色蒼白的少女扶起靠在枕板上,舀了一勺湯藥欲遞到她嘴邊,可下一瞬他卻停了動作,他忽然覺得自己簡直莫名其妙。

他在作甚?

伺候女人嗎?

沈今鶴將懸在半空中的手伸了回去,與此同時,雲蓁輕咳了一聲,他抬眸看去,那個在他麵前高高在上、常口出狂言的長公主怎就成了這副可憐樣,麵色蒼白如紙,雙頰沒有了往日的紅潤,煞白的唇一開一合,像是在說夢話。

他靠近傾聽,一句帶著哭腔的“母親……我好想你……”讓他心頭一顫。

縱然她不討喜,但她和他一樣,都是個沒爹沒娘、孤苦無依的人罷了。

沈今鶴又抬起了手,將湯藥送到雲蓁嘴邊,就當是為了讓她快點痊愈,也好儘快幫他對付陸見舟吧。

她還在夢中,將湯藥都吐了出來,帶著撒嬌語氣的話傳到沈今鶴耳中:“母親,好苦,我不喝。”

沈今鶴鬼使神差下喝了一口,是有些苦,但也非不可接受的地步吧,真是嬌氣。

他如此想著,卻喚來了欽吾衛,“尋些蜜餞來。”

欽吾衛的素養一向很高,主子的吩咐就算疑惑也莫多嘴,儘管照做就是。其辦事速度更不用說,不一會兒功夫就將一包蜜餞奉上。

沈今鶴往湯藥裡放了兩塊蜜餞,輕輕攪拌了片刻才又喂給雲蓁喝。

這下她可算乖乖喝藥了,就是要一點一點喝,待她將一碗湯藥喝得一乾二淨時,某位掌印的手也有些酸了。

他的手向來是持刀的,眼下卻拿起了藥勺,動作還須又輕又慢,怪折磨人的。

雪絨端著熱粥進屋時,屋內隻有躺在床榻上的雲蓁,不知沈今鶴何時走的。

她瞥見桌上的空碗和幾塊蜜餞,頓時對這位掌印大人有了新的認知:連喂藥都這麼有手段……

雲蓁醒了,夢裡的場景揮之不去,待緩過神來才睜了眼。

她睜眼後就對雪絨一頓誇讚:“你真貼心,還知道放些蜜餞。”

“回殿下,這功勞是沈掌印的,奴婢見殿下喝不進藥,隻好請了沈掌印來。”

雪絨的話給了雲蓁當頭一擊,“你的意思是……沈今鶴喂本宮喝的藥?”

雪絨點點頭。

“他人呢?”

“許是欽吾監有事回去了吧。”

“你去打聽打聽沈今鶴的喜好,此番若不是他,本宮定是命喪黃泉了,知恩圖報,當是送些禮。”

“是,奴婢這就去打聽,殿下記得喝粥,也是沈掌印吩咐煮的。”

雪絨語畢出了屋,雲蓁下榻坐在桌前喝粥,腦子裡又如在柴房一樣慢慢浮現出沈今鶴的臉,隻不過跟上次的臉不太一樣,這次笑得要好看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