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篇17(1 / 1)

明姝從地上爬起來,額頭好不容易止住的血滲出手帕蔓延,她拘謹地摸了下因眼淚凝固而乾澀的臉頰,卻摸了一手血。

紀宜遊瞧著她的樣子,歎息道:“善待自己的頭吧,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腦震蕩。”

她從梳妝盒底下的抽屜裡取出乾淨的帕子遞給她。

“磕破頭,保住賴以生存的活計,不是虧本買賣。”殷予桑嚼著蓮子,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擦拭血和淚的婢女。

紀宜遊抿了抿唇,沒接話。

她在這個世界生活十年,觀念和習慣無形中越靠越攏,偶爾她也會懷疑這樣真的對嗎?半夜醒來真的不會後悔嗎?

說到底,封建社會,她若拒絕融合,或許遲早有一天,格格不入的她才是被徹底剔除的那個人。

明姝小心翼翼地攥著帕子,語調沙啞又怯懦:“姑娘想問什麼,奴婢定如實相告。”

紀宜遊坐回凳子,視線內是剝開的蓮蓬,一顆顆蓮子嵌入其中,小小的連一節拇指都不如,她緩慢道:“崔姨娘開後門放你進府,與你有恩,你將實情皆數相告,就不怕她把你趕出府?”

明姝一怔,似是沒想到這一層,又或是被當眾揭開,她一霎失語,遲遲未開口說話。

紀宜遊從殷予桑的手裡拿過方才推給他的半截蓮蓬,坦然地剝蓮子,等著她的答案。

空氣濃稠蓮子香味混著鐵鏽味,衝散一室茉莉香,裹挾著夏日熱意風從窗外吹進,周遭像是燃了一把無形的火,炙烤著明姝煎熬的內心。

她無措地蹭了蹭掌心的血跡,赤紅的顏色令她徹底破防,崩潰哭泣道:“奴婢,奴婢不知道,奴婢真的隻想好好掃地謀生,從未想過其他……”

蓮子本就算不上甜膩之物,如今倒是生了幾分苦澀,紀宜遊看著明姝動不動就下跪磕頭很是無奈。

京州乃天子腳下國都,繁華程度其他幾州不能比之,丞相府的工錢再高,說白了也是為奴為婢,簽了賣身契與物品無異。

她不懂明姝為何不外謀生路,非要走一條極難通行的死路。

“罷了,你今日就收拾東西去膳洗院吧。”她輕呼出一口氣,咽下無滋無味的蓮子,“往後隻要踏進清荷院一步,下場便是發賣。”

明姝瘋狂磕頭道謝,捧著帕子趕忙離開,手忙腳亂近乎從階梯摔下去。

紀宜遊疲憊地按著眉心,午後未小憩的後遺症湧上身體,她起身往軟榻而去,想著眯一會兒是一會兒。

偏偏屋裡還有個精力極其旺盛的殷予桑:“放她走,你大概率會被她背刺。”

她腳步一頓:“我知道。”

從婢女毫無隱瞞的托底開始,她就看出來了。

能為了繼續待在府裡輕而易舉的倒戈她,也能為了保全這份活計再次倒戈崔姨娘,兩頭草,牆裡牆外哪邊能生長,就長哪邊。

“不除掉隱患?”殷予桑不解道。

紀宜遊掀開薄毯,坦然道:“性格軟弱,隨波逐流,放著大抵也沒什麼威脅,沒必要多染一條命。”

殷予桑撐著額角,眸色漫上困惑,他拋著手裡的空蓮蓬:“然後置自己為危險之境?怪不得一個小小的姨娘,能蹦躂這麼久,我以往總聽長老說婦人之仁。”

他目光瞥向她:“沒想到原是愚蠢。”

紀宜遊半垂眼睫,神情不明,語調卻依舊平靜:“我們生長環境不同,三觀亦不同,你不該用你的三觀來約束我的行為。”

她看著裙擺上精美的刺繡,指腹輕撫,二十年的紅旗教育,豈是那麼容易衝散瓦解的,曾經她也有過為保命手染鮮血,午夜夢回時仍覺得驚恐惡心。

能避免,為何不避。

“崔姨娘做事謹慎,其中的緣故怕是連書嬌也不知,與其緊緊逼著婢女,不如放她出去,看看她是否真的會再踏足清荷院。”

她指尖微屈,將手放進薄毯內,在抬眸時,麵上又是沒心沒肺的模樣,“帶著你的蓮蓬回你沒門的東廂房。”

殷予桑把蓮蓬心展示給她:“空的。”

紀宜遊乏累至極,隻想躺下睡覺,眉心不耐地蹙起:“你想吃自己再去摘,現在從我房間出去,隨便你走窗還是走門。”

殷予桑眼眸微眯,心頭劃過些許狐疑,成年人的睡覺時間沒有這般長,少女雖未習過武但能舉起巨石,大抵平日會鍛煉體魄,更不可能……

“殷予桑,出去。”

紀宜遊的耐心見底,強烈的困意讓她麵色泛起白,透著一股奇怪的違和感。

“知道了。”殷予桑撐著桌麵緩慢地起身,借著空檔打量她的狀態。

房門被關上的一刹那,他聽見“咚”一聲輕響。

二樓安靜無聲,他盯著那扇門看了片刻,再次推開,狹小的縫隙裡,少女側躺於軟榻,薄毯滑落堆疊在地上,但她睡得很熟,一動未動像一具遽然抽離意識的屍體。

有腳步從階梯響起,殷予桑合上門,裝作什麼也不知道一瘸一拐地往下走,很快在拐角處碰到了向上而行的蓉蓉。

“姑娘睡醒了嗎?”蓉蓉手裡端著製作精美的糕點,還有一小壺茶水。

殷予桑注視著點心,答非所問道:“甜口的?”

蓉蓉一愣:“嗯,姑娘喜甜。”

“哦。”殷予桑應了聲,“你們姑娘還未醒,糕點送東廂房吧。”

蓉蓉奇怪道:“平日這個點,姑娘應當醒了才是。”

殷予桑眉梢輕佻,若有所思道:“她每日都會小憩?不睡會如何?”

蓉蓉轉身往一樓走,聞言,輕歎了口氣:“不睡的話,姑娘會暈倒,睡眠足夠不小憩也是可以的,隻是會稍累些。”

更奇怪了,奇怪中甚至還透著些熟悉,好像很久以前在誰的身上也見過這種症狀。

殷予桑回首望了眼二樓,他的雇主身上的麻煩事可真多,能平安活到付他錢嗎?

“一天的睡眠時間多久?”

蓉蓉偏頭算了算:“約莫五個時辰,太醫瞧過,說姑娘隻是正常的缺覺,沒有其他病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