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篇16(1 / 1)

屋內空氣寂靜似死水,蓮蓬的香味漸漸蔓延開,殷予桑將最後一顆蓮子放入口中,不疾不徐道:“幫我再去摘朵蓮蓬。”

他的話引來兩人目光注視。

紀宜遊沒好氣地合上抽屜:“自己去。”

殷予桑瞥了眼悵然的少女,視線轉到跪在地上的婢女,將手裡剩下的空蓮蓬拋給她:“你去。”

明姝手忙腳亂地接住蓮蓬,不敢起身也不敢動,無措地望著紀宜遊,紅腫的眼眶裡還含著眼淚。

“去吧。”紀宜遊無奈地揮了下手,示意她離開。

人走後,空氣再度安靜,殷予桑從窗台落地,一瘸一拐地走到桌邊,坦然地倒了杯水喝,自然得仿佛在自己家裡,沒有一點寄人籬下的邊界感。

紀宜遊盯著他的腳,發出疑問:“你的腿不是骨折了,這樣折騰真的沒問題?”

殷予桑撩開衣擺,隻見藏在其下的一條腿用寬長的木板束縛綁住,直直僵著,麻布底下還有淡淡的紅透出。

“放心,我比你更在乎我的腿。”

紀宜遊無語地給自己倒水,多嘴問了一句:“哪裡來的木板。”

殷予桑放下衣擺,不以為然道:“我把東廂房的門拆了。”

“噗咳咳咳……你把什麼拆了?”

“門,大門。”殷予桑嫌棄地拖著凳子離她三尺遠,“你能不能淑女文雅些,不要亂吐口水,都濺我衣袖上了。”

紀宜遊還在咳嗽,喝水岔氣讓她差點把肺咳出來,等好不容易緩過氣來,就見他捏著衣袖,似乎在思考要不要撕掉,她咬牙切齒道:“你穿著我買的衣服,吃我院裡的蓮子,喝我桌上的水,誰給你的態度嫌棄我的。”

聞言,殷予桑放下手:“那我脫掉。”

紀宜遊:“……”

她沉默地盯著他放在腰間的手,沒拒絕也沒說好,目光灼灼。

“……”殷予桑尷尬地舔了舔唇,“沒嫌棄,衣袖上的繡花精美,我提起來仔細欣賞。”

“哦。”紀宜遊大失所望地收回視線。

殷予桑像被蟲子叮了一口,渾身都不太對勁,他默默地挪著凳子又離她遠了一尺:“你與那崔姨娘,有何恩怨?”

“你問這個乾什麼。”

殷予桑緩慢地活動著手腕,不鹹不淡道:“你是我的雇主,隻要加錢,我能幫你殺了所有阻礙你道路的人,價格合適,皇帝也不在話下。”

紀宜遊輕扯了下唇角:“一千萬兩換太子破皮,真是筆好買賣。”

無名火噌地一下從心底冒出,殷予桑臉色遽然陰鷙,掌心內的杯子“哢嚓”開裂:“要不是層出不窮的死士,人肉墊子護著他,也不至於隻碰到一點皮肉。”

紀宜遊看著四分五裂的碎片,後頸一涼,語氣也不由變得溫順:“下次一定,彆氣彆氣,生氣傷身。”

殷予桑瞥了她一眼,那股還沒升起來的火滅得乾乾淨淨。

他拾起其中一塊碎片把玩,道:“方才的婢女應當沒有說謊,她的確藏了帕子,但現下帕子不見,要麼你身邊還有暗樁,要麼是出入你房裡的羽林軍取走。”

羽林軍?

紀宜遊看了眼櫃子的方向,存放褻衣的地方,他們怎可能會翻。

“應該不是他們。”她搖了搖頭,總覺得忽略了什麼,才會導致現在的茫然,“你如何能確定她一定藏了帕子,有沒有一種可能她在騙我。”

殷予桑扔掉碎片,意味深長道:“各大門派皆有審問叛徒的方法,見得多了,自然而然就能分辨他們是否說謊。”

紀宜遊不了解武林門派,如同殷予桑不了解府宅大院。

她垂下眼,眼睫遮住眸內暗湧的情緒。

平時能自由來去她房裡的無非盛雲和蓉蓉,盛雲被買進府時隻有兩歲,與她同吃同住,比親姐妹還親,蓉蓉則是家生子,整個家底都在府裡,背叛,還沒她投敵的概率大。

那麼,問題出在哪裡。

“三姑娘。”明姝步履蹣跚地踏進屋內,察覺氣氛沉重,謹小慎微地遞上手裡的蓮蓬,“外圍的蓮蓬都已采儘,奴婢進到池中央,耽擱了些許時間。”

紀宜遊回神,拿過她手裡的兩株蓮蓬,分給殷予桑:“無妨,你下去吧。”

“是。”

“等等。”殷予桑忽然出聲,“我聽你先前所言,你是被逼迫才幫崔姨娘做事,你有什麼把柄落在她手上。”

明姝臉色一僵,汗水頃刻遍布額頭,幾乎是下意識的她雙膝跪地,“撲通”巨響,驚得紀宜遊手抖了下,不明所以地看著她:“你又跪什麼。”

後者說不出話,隻是一味地求饒:“姑娘放過奴婢吧……”

紀宜遊剛把蓮子放進嘴裡,一霎感覺香甜的蓮子變得苦澀無比,她想不通怎麼事情會一件件,沒完沒了得扣她頭上。

“殺人還是買凶?”她把扒拉開的蓮蓬推給殷予桑,起身走到明姝麵前,俯視著她,“我不是心慈好善的漁民,放你一次又一次,你要知道,今日站在你麵前的人但凡換成二姐姐,你連被發賣的機會都沒有。”

明姝臉上血色儘失,眼淚不要命地往下掉:“奴婢真的隻是討生計,聽說丞相府給的工錢多,才想方設法地進來,我爹常年賭博,府裡不要手腳不乾淨的人家,可娘急需銀子治病,我才托大伯找關係。”

“我不知道大伯又找了他們家隔壁的嬸子,嬸子又找人,這才一層層地找到了崔姨娘,姨娘瞧我可憐,開後門放我進府,唯一的條件便是要我為她做三件事。”

她哭噎著抓住紀宜遊的裙擺,像抓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通紅的眼裡充斥著祈求:“我簽的是賣身契,與老太太府裡的侍女們不一樣,我真的不能被趕出去,求姑娘放我一條生路,求求你……”

空氣被滿腔的悲泣充斥,連帶著茉莉香味也染上了苦澀。

紀宜遊拉住下墜的裙子,喉間似堵了一口氣,咽不下,吐不出:“你先鬆手,我說過不趕你出府,便說話算話。”

明姝先是呆愣,繼而反複念著這幾個字,眸內迸發可喜可愕,連忙磕頭:“謝姑娘,謝姑娘。”

紀宜遊腳背還痛著,一把拉住她後頸的衣物:“彆嗑了,我都要折壽了,自己站起來,我有話要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