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等了片刻,就見明姝端著水盆從月洞門現身,後者似乎未想到牆後還有他人存在,驚愕之際手裡的水盆“哐當”砸在青石板上。
“三,三姑娘。”她下意識回頭想看書嬌的身影,卻隻瞧見衣角消失,身後空空蕩蕩。
紀宜遊走到她麵前,彎腰拾起水盆遞給她,麵容和善:“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明姝臉色蒼白,久久沒回應。
倒是另一邊的殷予桑忽然開口道:“好消息。”
聽見陌生聲音,明姝小心翼翼地瞄了眼,還未看清,眼前便投下大片陰影,她當即跪下:“三姑娘恕罪,奴婢,奴婢也是不得已為之。”
紀宜遊看著手裡的水盆,語調緩慢:“好消息是,我暫時不打算趕你出府。”
她頓了頓,將水盆放到她麵前,瓷盆映出明姝畏懼的麵孔,她借著端詳了片刻:“壞消息,崔姨娘若發現你暴露,你會被她發賣哦。”
被發賣的婢女意味著終身背上了犯錯的汙點,無論到哪裡,都像檔案,伴隨一生。
紀宜遊不喜歡發賣人,一般都是能趕則趕。
明姝身形微顫,手指緊攪在一起,紅的泛起血色,她躬身額頭重重地嗑上磚石:“請三姑娘救救奴婢,奴婢進府隻為了討生計,從未想過坑害主子。”
她說著又“砰砰”磕了兩下,血很快從青石磚漫開,她嗓音也帶上了哭腔:“我娘生了重病,需要每月的工錢救命,我不能被趕出去,也不能被發賣,姑娘行行好,放過奴婢這一次,奴婢必定以命相報。”
紀宜遊在她下跪的那一瞬,快速的挪到側邊,聽著明姝急不擇言的話,不由皺眉:“你娘需要錢治病,你需要這份生計,然後幫著崔姨娘給我下套,被戳破,反過來讓我原諒你。”
她是什麼冤種嗎。
明姝抬頭看她,血從額間順著滑落到鼻梁,混著眼淚一滴滴地落下,她泣不成聲地辯解道:“是崔姨娘,她逼我給她做三件事,我起初進府,不知道她所說的三件事,是針對姑娘,我真的隻是想掙錢給我娘治病而已,除此之外從未起過任何臟心。”
紀宜遊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繼而轉眸望向撥弄花草的殷予桑:“你覺得呢。”
殷予桑動作一頓,他對鉤心鬥角沒有任何興趣,自然也沒任何想法。
但視線內的少女抽筋般輕眨了下眼。
“……”他沉默片刻,惡意地揚起唇角,把手底下的花掐斷,語氣幽冷:“殺了,一了百了。”
明姝肉眼可見地僵住了,微張的嘴唇顫抖,血淚在臉頰淌過瞧著駭人,眼裡的光漸漸熄滅。
紀宜遊臉快皺到一塊兒,用嘴型無聲地跟殷予桑道:“威脅過頭了。”
殷予桑無奈地攤了攤手,撇開視線,拒絕對話。
空氣仿佛凝滯,紀宜遊看著心如死灰的明姝,輕咳了下:“那個你……”
她話剛起頭,就見明姝慌亂地從袖中取出白色的紙包,雙手遞上:“這是書嬌給我的藥,要我灑在廚房的水源裡,還有前日她讓我在主樓藏帕子,再之前是替換姑娘房裡的安神香。”
“我進府三月,前後隻做了這三件事,其餘時間皆在勤懇地打掃院子,從未懈怠。”明姝說著額頭再次抵住青石板,絕望又無助,“要殺要剮,任由三姑娘做主,奴婢鬥膽求姑娘,容奴婢將這月的工錢送回家裡。”
紀宜遊翻看著小小的紙包,沒拆開,把它收進暗袋:“什麼帕子。”
安神香一事她有印象,那日府內來了客人,是爹極為看中的學子,甚至斷言將來必大有可為,讓她與紀宜淼去見見,可有眼緣。
偏偏她一整日睡不醒般渾渾噩噩,神誌極為恍惚,便沒去。
後來聽說,學子婉拒了她爹的好意,也沒接她爹拋出的橄欖枝。
“我也不知道。”明姝搖頭道,“書嬌姐隻讓我藏進主樓,沒告訴我。”
紀宜遊當即往回走,走了兩步見她還跪在地上,一字一句道:“你做的事,我不會原諒你,我會找祝嬤嬤讓她把你調去膳洗院,今日過後,再不能踏足清荷院一步,你可明白。”
明姝愣愣地抬頭,模糊的視線裡是主子麵無表情的臉,她像是突然意識到這段話的含義,劫後餘生般連續磕頭:“謝姑娘放奴婢一條生路,奴婢往後定安分守己。”
紀宜遊見不得她總是磕頭:“起來,把你藏在主樓裡的帕子找出來。”
“在二樓衣櫃第一個抽屜裡。”她連忙站起身,卻被身前的水盆絆了一下,險些摔倒,“奴婢帶姑娘去。”
“等一下。”紀宜遊瞧她滿臉血和淚,不知道的還以為鬨鬼了,取出手帕遞給她,“你先擦擦臉,免得被他人瞧見,說我毆打你。”
臉乾淨了,額頭的紅腫和傷口仍舊明顯,最終用乾淨帕子包紮好,才不會太奪目。
明姝進主樓後,緊張到手心瘋狂出汗,雖已坦白從寬,但麵對自己曾經作惡的證據,她不免覺得心慌和不安。
“就在這裡,我當時壓在褻衣底下。”
紀宜遊:“……你可真會藏。”
她拉開抽屜,翻開疊好的褻衣,一層一層又一層,翻到底看到木板都沒看見帕子,指尖頓了一瞬,偏頭看了眼坐在窗邊剝蓮蓬的殷予桑。
見他的視線不在這裡,把所有的褻衣全部抖出來,又一件件地收回去。
半盞茶後,她神情平靜地看向麵色慘白如紙的明姝。
“帕子呢?”
明姝再一次跪地,眼看著頭往地上磕。
紀宜遊反應極快地把自己的腳伸了過去,疼痛從腳背蔓延開,她忍不住“嘶”了聲,不禁感歎這是真不拿自己的頭當頭。
“彆磕了,你回憶回憶,帕子長什麼樣,有什麼特征。”
明姝看著視線內的繡花鞋仿佛呆住了,她後知後覺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才道:“我記得是黛色,繡著竹葉,角落裡好像還有字。”她抿了抿唇,“我不識字。”
紀宜遊無言以對,一時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