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篇06(1 / 1)

明姝緩聲道:“不曾。”

紀宜遊和蓉蓉對視一眼,互相瞧見了眼裡的困惑。

“難道盛雲離開又熬了一碗?”

“先回主樓。”

紀宜遊後背的冷汗都快冒出來,她扯著蓉蓉的手腕大步離開,仿若有洪水猛獸在追,生怕晚一步被啃掉腦袋。

明姝蹲在地上,透過桌子的縫隙瞧著稍顯慌亂的背影輕歪了下頭。

蓉蓉踉蹌了下差點被門檻絆倒:“姑娘慢些。”

直到離開小廚房或者說離開婢女的附近範圍,那股莫名的陰寒才漸漸消失,紀宜遊站在陽光下掀開衣袖,果不其然雞皮疙瘩也在消退。

她不理解地回首望向小廚房:“一個清掃婢女能掀出什麼幺蛾子。”

來到這個世界後,她多了一項奇怪能力,每當有人包藏禍心或麵善心惡動歪心思害她,她會提前對相關的人或者物起反應。

比如汗毛倒立,起雞皮疙瘩,更甚者連夜噩夢驚醒。

她親切將其稱之為金手指。

雖然時有用,時沒用,偶爾出現錯誤判斷,但好歹是她那麼多年活下來的基石。

這個婢女……

“姑娘說什麼呢。”蓉蓉湊過來。

紀宜遊收回視線:“最近院裡可有不對勁之處。”

蓉蓉擰眉回想片刻,搖了搖頭,納悶道:“姑娘似乎對小廚房的婢女格外戒備,是她有什麼問題?奴婢找個理由將人趕出去?”

“……”紀宜遊偏頭看了眼蓉蓉,“你和盛雲真有默契。”

她的視線在院落入眼可及的地方掃視了一圈,清荷院的麵積其實很大,占整座府邸四分之一,隻不過這四分之一裡有三分都是池塘,餘下的一分才是陸地。

因而她院裡的婢女流通數量最多,畢竟想要打理池塘,必入清荷院。

“查查這個婢女什麼時候來的清荷院,先前是否在其他院子待過。”她再次望了眼小廚房,雖然陰寒褪下,但她的心卻被高高吊起。

“是,姑娘不必憂心。”蓉蓉安慰道,“清荷院內所有的婢女,祝嬤嬤都會盯著。”

提起祝嬤嬤,另一個人赫然出現在她的腦海裡,紀宜遊神色瞬間沉下。

“還有祝佳,她原先一直在祖母的屋裡,為何來了清荷院且與方才的清掃婢女混在一處。”

蓉蓉怔了下:“好似是老太太屋裡新進了一批侍女,正在教規矩,人太多,祝佳暫被調離,祝嬤嬤在咱們院裡,她定然是要來這裡的。”

她說著遲疑地看向紀宜遊:“姑娘是懷疑祝佳?”

紀宜遊沒應聲,短短三秒鐘她的cpu快燒乾了,倒也不是說她懷疑祝佳,而是她曾在祝佳身上吃過虧。

四年前,她去祖母院裡請安,一連好幾日瞧見祝佳便豎寒毛,那會兒二姐姐尚未出嫁,正是三方爭鬥最凶狠、你死我活之際,她一度懷疑祝佳是二姐姐派來弄死她的人手。

誰知出事的當日,人家按祖母的吩咐把新進府的觀賞花瓶擺放上櫃,她剛巧在底下路過,那花瓶便水靈靈地砸在她腦袋上。

自此,她再見祝佳寒毛不豎了,後背也不涼了,主打神清氣爽。

抽象金手指……信不得。

“先回主樓,我去瞧瞧刺客。”她轉頭叮囑蓉蓉道,“你現在就出府去買衣服吧,免得等他洗完澡沒衣服穿。”

憑他那張得理不饒人的嘴巴,估摸得說她耍流氓。

福祿苑。

府邸東靠南,院子不大也不小,左邊緊鄰著府裡最大的假山,種植著價值不菲的楸樹,與清荷院幾乎對角,光走一趟就需要半炷香。

紀宜淼滿載著蓮蓬,踏過門檻高興地喊:“姨娘,我回來啦。”

回到福祿苑她像失去了束縛和枷鎖,端雅儀態儘失,幼童般蹦蹦跳跳地進了敞開的明間。

一雙不諳世事的眼眸亮晶晶的:“我去三姐姐那兒采了好多蓮子,姨娘要不要嘗嘗。”

崔姨娘斜躺在軟榻上,身側的婢女徐徐搖著的團扇,見此,她屏退婢女隻留下貼身的嬤嬤,朝紀宜淼招了招手。

後者乖巧地走到她的身前。

“羽林將軍可在三姑娘院裡發現端倪?”她撐著身子坐起身,語調極其緩慢。

紀宜淼麵露疑惑:“什麼叫端倪?”

瞧著她天真無知的模樣,崔姨娘眸內極快地滑過不耐煩,她閉了閉眼,收斂情緒,換了個更簡單的方式詢問:“他們有吵架嗎?”

“沒有呀,三姐姐那人娘知曉的,她不會吵架。”紀宜淼歪了歪腦袋,“對啦,羽林將軍說他叫什麼喬什麼的。”

崔姨娘手搭在紅木雕花框架上,橘紅的蔻丹在香爐煙霧中似豔麗的毒蛇。

“把瞧見的場麵和對話同姨娘一五一十地複述,不可遺漏,明白嗎。”

紀宜淼猶豫著點了點頭,先天性的記憶缺陷,即使她已努力把所見所聞複述,仍舊一段話,這邊漏兩句,那邊漏三句,添油加醋的反倒著重說了自己與羽林將軍不合的片段。

話畢,她彎著眉眼討要誇獎:“我是不是很厲害,娘親。”

崔姨娘撐著額頭沉默了許久,她掀起眼皮看著傻笑的女兒,維持在麵上僅剩的溫情消失殆儘,那抹充斥在眸內的厭煩翻湧而出。

“羽林將軍離開前廳直奔清荷院,必然是在懷疑紀宜遊暗藏刺客,搜房無可厚非,你在那邊出什麼風頭,張什麼嘴。”

氣氛徒然降至冰點。

紀宜淼條件反射的縮起脖子,麵上的笑凝固著消失,她不知道做錯了什麼,便小心翼翼去握崔姨娘的手:“娘親彆生氣。”

崔姨娘甩開她的手,神色冷漠:“跪下。”

紀宜淼愣愣地跪到地上,茫然無措地看著手背新添的劃痕,娘親的指甲很長,她一定是不小心的,她這般安慰自己,怯怯地又喚了一聲“娘親。”

“我說過很多遍,要喚姨娘,你這般不知禮數,是覺得外邊的流言蜚語還不夠多是嗎。”

“我沒有……”紀宜淼下意識想要反駁,又記起什麼,話轉了口,“女兒知錯了,請姨娘責罰。”

崔姨娘艴然不悅地背過身,冷聲道:“溫姨。”

被喚道的嬤嬤無聲地歎了口氣:“姑娘本就……你又何必與她計較,不過一個稱呼罷了。”

崔姨娘猛地看向她,眼睛瞪的微圓:“你也覺得是我的錯?她如今這樣是我的錯?!”

“老奴不是這個意思,唉。”溫嬤嬤放棄勸說,無奈地從一旁的抽屜裡取出戒尺,走到紀宜淼身後不忍道,“四姑娘,得罪了。”

戒尺重重地落在瘦弱的後背,一下又一下,疼痛密密麻麻,仿佛火焰灼燒,外層的皮膚被火辣辣的燙開,裡麵的骨肉便似萬千針紮。

紀宜淼紅著眼眶望著近在咫尺的生母,在她為數不多能記住的記憶裡,是娘親一遍遍地同她說外男入房,是傷風敗俗之事,三姐姐被那般對待難道不應該生氣嗎。

還是說,娘親隻是討厭這個稱呼,可她以前,私下無人時,也常喚。

後背的疼痛讓她本能地蜷縮身體,忍著痛她再次想去握娘親的手:“姨娘,女兒日後一定聽話,不生氣了好不好。”

溫嬤嬤收著勁,透過衣物卻仍能瞧見綻開的血色,見四姑娘有意示弱,她出聲道:“已打了三十四下了,姑娘定然也知曉錯處,您看……”

崔姨娘擺了下手,從軟榻下來半蹲在紀宜淼的麵前:“知道娘親為何打你嗎?”

紀宜淼抽噎道:“我不該多管閒事,不該與羽林大人起爭執。”

聞言,崔姨娘撫摸著她的頭發,欣慰道:“你知道就好,你三姐姐自幼穎悟絕倫,你與她不同,所以更要謹言慎行,不能叫人捉到把柄。”

她用指腹擦掉紀宜淼的眼淚,溫熱的觸感像是激發了什麼,眼神漸漸變得柔和連帶著嗓音也溫柔至極:“淼淼乖,不哭。”

有了安慰,紀宜淼再也繃不住“哇”的一聲號啕大哭,她將臉埋到母親的肩膀裡,委屈到雙肩顫抖。

崔姨娘緩慢拍著她的肩膀,像慈祥的菩薩:“我們淼淼想幫三姐姐,對不對,可是淼淼,三姐姐不需要你幫她,對於你三姐姐來說,你是累贅,她隻會討厭你。”

“這個世上隻有娘親愛你,疼你,理解你。”像是哄幼小的孩子,她的語氣緩慢的似惡魔低語,“娘親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淼淼,我們淼淼啊,將來會成為十人九慕的主母,得到最好的地位和敬重。”

紀宜淼哭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止住悲傷,她吸著鼻子,雙眼紅腫:“我一定會聽話的。”

崔姨娘溫和地撫摸著她的臉,府內的三位姑娘,若單論相貌她的淼淼最是出眾,無人能及,偏偏……

她抬眸望向候在旁邊的嬤嬤:“將蓮蓬拿到小廚房,晚些做蓮子羹給四姑娘。”

“噯,老奴這就去。”她隨手放下戒尺,抱起蓮蓬出門。

啪嗒的聲響引得紀宜淼矚目,瞧清是戒尺後,她害怕地縮起脖子,記事起,戒尺近乎與她的生活捆綁,她記憶不好,但也能模模糊糊地記得十幾年來,她身上打斷過上百把戒尺。

但娘親說了,這是為她好。

她親昵又討好地朝著崔姨娘彎起唇笑:“那我以後不去找三姐姐了。”

崔姨娘神色一變:“不,你要去,你要常去才行。”

紀宜淼笑容消失,她不理解為什麼,但後背的疼痛提醒她現在絕對不能問緣由,扯著唇又笑了笑:“好,都聽姨娘的。”

酉時過半,僅剩的微弱日光於西邊消失,深藍覆蓋天際,一輪圓月影影綽綽的懸在雲層後,府內各處庭燈皆燃。

紀宜遊提著小籃子邁上二樓,屈起指骨在門上敲了兩下。

裡麵的水聲停止,山澗清泉般悅耳嗓音響起:“進來。”

“……你穿衣服了嗎。”她等了半晌,始終沒有聲音,心一急便推開房門,哪知入眼香豔,手裡的籃子差點落地,“你怎麼不穿衣服。”

殷予桑正在上藥,他淡然地瞥了眼門口瞪大眼的少女:“上藥怎麼穿,難道要隔著衣服上。”

“也是。”她目光灼灼看了個全,然後默不作聲地放下門閂。

殷予桑皺眉:“你鎖門做什麼。”

“彆管。”紀宜遊把小籃子放在桌上,掀開蓋子取出裡麵的飯菜,這些是她去大廚房提前打包好,悄摸帶回來的,還泛著熱氣,“吃完後,你去樓下的廂房睡,羽林軍……”

她扭頭正對上青年欲言又止的眸子:“乾什麼。”

後者瞥了眼門閂,一句話也沒說,背過身安靜地往傷口灑藥。

紀宜遊氣不打一處來:“羽林軍不會輕舉妄動,白日他們搜過主樓,晚上便去了其他院子,你暫時是安全的。”

“不見得。”他語調微冷,“那個叫喬源的羽林軍很聰明,若我是他夜探也好過將懷疑放在心裡。”

紀宜遊回想起白日的對峙,頓感煩躁,她不想把事情變得複雜,也不喜歡揣摩他人想法:“人家是將軍,聰明點正常,實在不行你就繼續回隔間躲著。”

殷予桑好不容易把受傷的地方全部撒上藥粉,但他一隻手骨折,不能輕易動彈,包紮成了難事,他偏頭瞧了眼紀宜遊,又瞧了眼門閂,最終妥協道:“幫我包紮。”

紀宜遊扯過他遞過來的麻布:“你事兒真多。”

“?”殷予桑滿臉荒謬,“你沒請回大夫就算了,讓我一個傷患沐浴,凝結的傷口碰水都裂了,你怎麼好意思……”

紀宜遊手動閉麥:“好了,不許再說了。”

殷予桑瞪圓了狐狸眼,嘴被捂住後,試圖用眼神控訴。

方才隻關注他的胸肌和腹肌,沒注意看臉,距離拉近後目光不由自主地停在眉心赤紅的朱砂痣上,他的眼睛也生得很好看,眼尾微微上挑有些像狐狸,但又不似狐狸那般媚氣。

好適合……當和尚。

剃個光頭,怕是能成為聞國赫赫有名的妖僧。

紀宜遊半彎著腰,及腰長發從背後滑落墜在兩人中間,有一小戳甚至輕輕地掃過他的小腹,他不禁後退,近乎從凳子上摔下來。

脫離掌控的第一時間:“你看什麼呢,再看把你眼睛挖出來。”

“……”紀宜遊深吸了一口氣,沒與他計較,轉而道,“你跟我姐妹長得有點兒像,你有姐姐或者妹妹嗎?”

像被戳中的逆鱗,他神情瞬間陰鷙:“沒有。”

紀宜遊輕皺了下眉,突變的情緒讓她忽然意識到,即使受傷再嚴重他也是殺手,手裡沾滿鮮血和數不清的人命,捏斷脖子輕而易舉。

她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把麻布展開:“伸手,我幫你包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