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篇05(1 / 1)

清荷院雖以院中荷花得名,但池塘在建府前便已存在,約兩畝異形,形狀極不規整,池水蔓延至東邊的樂語院,被數棵大型柳樹攔斷。

東南方向挖了通往前院的暗道,池水便又流向了中間的主樓右側,形成了小型的觀賞池。

喬源站在遊廊下望著盛放的荷花,眼眸不由眯起,正值夏至,荷葉層出疊現,入眼儘是綠色,底下暗藏東西怕也發現不了。

“刺客翻牆前已被重傷,渾身血跡,不可能留不下半點痕跡。”他語調微沉,“你們搜查時,當真沒有任何可疑之處?”

五位羽林軍你看我,我看你,為難道:“大人為何篤定,刺客一定在三姑娘的院裡。”

喬源猛地轉身,淩厲的眼神掃著他,一字一句道:“常年伴君的直覺,在前廳時,唯有三姑娘遲了一炷香,也唯有她一人更換衣裙,可她房裡沒有摘取的蓮蓬。”

其中一位羽林軍道:“或許同四姑娘般,摘下來便吃了?”

“說起來,二樓屏風後的臟衣簍裡的確有衣服未清洗,但瞧著不濕漉。”頂著領導目光,他撓了撓後腦勺,訕訕道,“我沒敢翻。”

畢竟是姑娘家的衣物,搜房本就理虧,再上手就顯得耍流氓。

喬源眸色沉下:“可瞧見血跡。”

羽林軍搖了搖頭,他連多看一眼的膽子都沒有,更彆說把衣裙展開,查探血跡了:“不過當時有股味道,我不確定是不是血腥味,二樓的香味很重,我當時覺得可能聞錯了,但現下想來……”

喬源擺了擺手,打斷了他後續猜測,當下沒有發覺之事,再一遍遍的回憶易生虛假記憶,反而擾亂判斷思緒。

他側目看向荷花池,目光從躲在荷花裡的蓮蓬上一一掠過,蓮花盛放不久,蓮蓬數量亦不多,且尚未長開,食用起來也不是最好的時段。

四姑娘吵著鬨著要吃或許與傳聞中的先天不足有關,但三姑娘的盛名京州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三歲通讀五經,五歲作詩,一首《泛椿》①遠近聞名,就連陛下也驚歎,莫不是神女轉世。

讚譽丞相積德百世迎來此福報,並許諾,三姑娘將來不願拘囿後院,他親自開辟女官的路給她走。

可六歲後,三姑娘的詩詞仿佛遇到瓶頸,每年公開的詩詞相差無幾,數量也一年比一年少,竟有黔驢技窮、才竭智疲的趨勢。

這種趨勢在六年前,也就是三姑娘年滿十歲時達到了巔峰,丞相宣明小女泯然眾人,此後再不作任何詩詞。

京州才女輩出,沒多久沉寂的三姑娘被徹底淹沒,曇花一現的才情落幕,成了大多數人的遺憾。

喬源想不明白的是,這樣一個聰明至極的人為何要包庇刺客,寧願賭上整座丞相府的性命,也要與太子作對。

“小廚房熬著糖水嗎?”他忽然問道。

羽林軍五人趁著領導觀賞荷花,在人背後用眼神交流蛐蛐,猝不及防聽見冷硬的聲音,被嚇一激靈。

“回大人,我到小廚房時糖水已經焦糊,奇怪的是沒有婢女和婆子守著。”他嘿嘿笑道,“我怕三姑娘問責,便熬了新的,這才耽誤片刻,回來晚了。”

喬源:“……”

他緩緩轉頭:“你是想讓我誇你做得好,還是皮癢了想挨鞭子。”

呲個大牙笑的羽林軍笑容消失:“屬下多事,請大人恕罪。”

喬源斂著眉目,目色淩厲:“抓捕刺客至關重要,休要嬉皮笑臉,讓你們進府不是為了遊玩,都緊著些自己的皮,抓不到刺客,太子問責,我看你們還笑不笑得出來。”

五人抿嘴的抿嘴,低頭的低頭,半晌,有一道聲音試探道:“屬下定……”有了開頭,剩下的人默契一足。

“竭儘全力抓捕刺客!”

“豁出性……抓刺客!”

“努力嗯抓……刺客!”

喬源眼皮突突跳,他無力地按住眉心,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朝聲音大到仿佛宣誓的五人擺手:“散了吧,查問府內下人,找找是否有未被清理的血跡。”

“是。”

——

紀宜遊從隔間出來,未時已過三刻,灼熱的太陽西斜,隱隱泛著橘光,她困倦的打了個哈欠,邁步走到門外伸懶腰。

“姑娘,要小憩嗎?”守在門外的蓉蓉見此,詢問道。

紀宜遊搖頭:“不了。”主樓地勢偏高,能俯望整片荷花池,鮮嫩的豔粉在大片綠葉裡惹人注目,蓮蓬躲在其下。

“紀宜淼連吃帶拿地走了?”

蓉蓉道:“半個時辰前剛走,四姑娘貪吃,蓮子性寒,怕是要鬨肚子。”

“無妨,也不是第一次了。”紀宜遊沒有繼承原主的記憶,她的記憶從六歲開始。

初來這個世界,她不清楚六歲孩童應該如何假扮才能顯得不怪異,便努力效仿當時同樣六歲的紀宜淼。

哪知紀宜淼因先天不足,心智行為以及認知思維都有很大問題。

正常的六歲小孩應當能清晰地表達自我需求,有較為正常的生活常識,且開始接觸簡單的文字。

但紀宜淼與同齡小孩天差地彆,同樣一篇課文,紀宜淼的貼身婢女都學會了,紀宜淼卻需要一個字一個字嘴對嘴教,且隔天就忘。

她那會兒一邊模仿紀宜淼,一邊覺得哪裡不太對。

彼時紀昭舟還在母親肚子裡,她記得她模仿紀宜淼第三天,母親挺著四個月的肚子帶她和紀宜淼去京州赫赫有名的廟裡跪拜。

一天一夜,廟裡香火連綿不絕。

紀宜淼不理解母親的行為,而她用二十一歲的腦子思考了兩分鐘,認為母親是為了未降生的紀昭舟祈福,禱告胎兒平安康泰。

母親跪在佛像前,她和紀宜淼坐在旁邊高興地啃糖葫蘆,啃完糖葫蘆玩花繩,然後一遍遍地搖簽筒。

等丞相和母親六神無主地找了一堆神醫和神棍回來時,她才後知後覺發現模仿錯了對象。

若說紀宜淼腦子不好吧,她如今在某些地方又正常得有些詭異,有種被矯正過頭的既視感。

難為崔姨娘費心費力,又要教導女兒,又要同她暗鬥明爭。

若把紀宜淼換成二姐,她還真說不好,自己能不能順利長大。

想至此,她擼著豎起來的汗毛,環顧了一圈:“盛雲呢?”

“四姑娘一走便去府外請大夫了。”蓉蓉估算著時間,“大抵要一炷香才能回來。”

紀宜遊邁下階梯,想起充斥著隔間的血腥味,頓感自己也被醃入味了。

“晚些讓人燒點水送到主樓,然後買兩身男子穿的衣物,最好花哨些,瞧著能招蜂引蝶的那種。”

蓉蓉疑惑道:“姑娘是買給刺客穿嗎,可如此一來,豈不更引人注目。”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據她所知男寵就是要花裡胡哨勾住富婆的心,隨時隨刻能引得富婆的視線停留,才算合格男寵。

至少她在花朝宴上瞧見的那位水靈靈的嬌弱男寵就是這般,人群裡最亮的仔。

“對了。”她偏頭看向蓉蓉,“小廚房沒熬糖水,他們沒來質問?”

蓉蓉懵了一瞬:“有糖水啊。”

“?”紀宜遊停住腳步,詫異道,“盛雲說她沒熬糖啊。”

蓉蓉鬆了一口氣:“奴婢熬了。”

她解釋道:“奴婢回清荷院時見羽林大人步履匆匆,十分急切,頓感心下不安,便先行小廚房,發現鍋內空空如也,正巧大家又都不在廚房,這才起火將以前熬好凝結的糖水重新倒進鍋內,省下化開的時間,也因此晚了一步尋到盛雲。”

紀宜遊驚喜地揉著她軟乎乎的臉:“還得是你呀,我的蓉蓉,差點就穿幫了。”

她還尋思,羽林軍逮到這等好機會為何沒來質問,原是還有個兜底的。

蓉蓉被迫嘟起嘴巴,聲音含糊:“姑娘彆鬨了。”

未時四刻,兩人走進小廚房,院裡配置的廚房大多用於燒水和做些方便的速食,很少起灶,乾淨到缺少煙火氣。

“三姑娘萬安。”蹲在灶膛後婆子起身行禮。

約三息又冒出來一個腦袋:“三姑娘萬安。”

紀宜遊瞧著桌後的婢女皺眉,那股莫名其妙的感覺再次從後背湧出,仿佛被毒蛇死死盯住的涼意讓她不由自主地泛起雞皮疙瘩。

她摸著小臂的顆粒,若有所思道:“你是先前和祝佳在一塊兒的婢女,你在小廚房當值?”

明姝垂首恭敬道:“奴婢負責院落清掃,來小廚房是為了清洗抹布。”

“這樣啊。”紀宜遊如同第一次般,緩慢地打量她,她的手緊緊地交握,水珠順著尾端滴落,剛好落進盆裡。

氣氛逐漸變得凝重,連甜膩的糖味也無法衝散。

“正巧琦婆婆在,也就不用蓉蓉多跑一趟,燒幾桶水送到主樓倒浴桶內。”紀宜遊彎起眉眼,儘可能地讓自己瞧著自然。

被喚道的婆子應了聲便出門提水。

留下三人繼續尷尬。

“不用顧及我,你洗吧,我瞧瞧糖水就走。”

“是。”明姝蹲下繼續清洗抹布,倒是比紀宜遊這個主子還自然而然。

紀宜遊手臂的雞皮疙瘩退不下去,她匆匆地掃了眼乾淨的鍋以及乾淨桌麵,沒發現煮的糖水。

倒是另一側的蓉蓉打開了櫥櫃:“姑娘。”

她疾步走近,隻見櫥櫃裡有兩碗糖水,一碗焦糊,一碗凝結,糖色瞧著均勻無沉澱。

空氣安靜良久,紀宜遊複雜道:“見鬼了?”

蓉蓉也覺得很奇怪,她把櫥櫃上上下下看了好幾遍,不解地問廚房裡的第三個人:“你來時,鍋裡可有熬好的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