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篇03(1 / 1)

坐在她右側身穿薄紅梅襦裙的女子道:“不知道三姐姐采的蓮蓬,妹妹可否有幸嘗嘗。”

“我吃完了。”紀宜遊轉眸,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的庶妹紀宜淼,直白道,“你想吃,自己去摘。”

紀宜淼嬌嗔道:“池裡水深,若不慎……”

紀宜遊:“哦,你知道啊。”

紀宜淼被懟得呆了一下,良久才反應過來她話中的含義,眉目不滿地皺起:“三姐姐會浮水,難道還怕這小小的池塘。”

這時,坐在右側首位的長媳燕氏起身向丞相和夫人行禮:“彆無他事,兒媳便先行回院,啟兒還小,離開太久怕是會鬨騰。”

丞相夫人溫柔地扶住她的手:“我與你一道。”

見有人離開,其他人也各自找理由告退,紀宜遊淡然起身,將下裙壓出來的折痕輕輕拍平:“我會浮水,與你何乾。”

“你……”紀宜淼沒好氣道,“你這般說話,當心我告訴祖母。”

“你告唄。”紀宜遊抬腳離開。

她這位怕風怯雨的四妹妹是府內崔姨娘膝下之女,不知是天性使然還是後期崔姨娘沒養好,竟是一朵開在淤泥裡的良善嬌花。

虧得崔姨娘沒日沒夜的想法子,暗地裡與她爭鬥數十年。

就為幫女兒把唯一的嫡女除掉,好給紀宜淼鋪一條光明大路。

“等等,我也要去清荷院。”紀宜淼提著裙子兩三步跑到她身邊,不情不願道,“我自己摘就自己摘。”

紀宜遊無語地嗬了聲,回首瞥了眼坐在左側第二個位置的崔姨娘,後者捧著茶杯,舉止優雅地品著涼透了的茶水。

施了粉黛的臉豔如桃李,眼尾上挑,耳側是幾縷碎發,微風拂過,纖細的手指作蘭花的模樣將拂麵的碎發挽至耳後。

下一瞬,紀宜遊聽見了她丞相父親的關切聲音。

“前廳風大,怎得出來不多披……”

她不想聽,腳步快的似要跑起來,身側的紀宜淼亦步亦趨。

另一邊。

盛雲正急急忙忙地轉移身受重傷的男人,她秉著一口氣拽著男人未骨折的左手,像拖麻袋般將他拖到隔間。

氣還沒喘勻,就聽見屋外響起急迫的腳步聲,以一種極快的速度朝著這裡而來。

“你能不能自己爬兩步,要不是被發現,我們家姑娘就完蛋了。”

男人緊皺著眉,劇烈的疼痛在四肢百骸翻滾,聲音仿佛隔著一層薄膜嗡鳴,他勉力睜眼,視線在褐色的木板停留了很久,未經過打磨的木頭年輪在眼前一圈圈地放大。

有那麼一瞬,他以為自己死了。

他強忍著眩暈,望向扯著他手往黑暗裡走的盛雲,昏迷前的記憶重現,他記得這位婢女。

“我的手快斷了。”

盛雲呆了一瞬,隨即驚叫出聲:“你醒了。”她立馬鬆手,“那你自己爬吧,我先出去了。”

說完後,她繞過男人橫躺的身軀,跑到隔間門口,用力按下門口的機關,敞開的梨木櫃門緩緩閉合,連帶著光亮也消失不見。

黑暗成了隔間唯一的存在,殷予桑閉著眼調整呼吸,好半晌艱難地從地上坐起來,他的右手和小腿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就連肋骨也斷了好幾根。

身上滿是大大小小的傷痕,有的還在往外滲血。

他看不見也不能分辨哪裡傷得重,隻能靠感知將衣物撕成布條,草草地包紮傷口。

這裡隔音似乎不太好,透過牆壁,他能聽見屋外微弱的聲音。

“奴婢見過羽林大人。”盛雲擋在櫃子前,雙手緊握,眉眼低垂。

有灰塵從櫃頂飄落,在一縷縷金光裡彙聚成白色光束。

羽林將軍半眯著眼審視許久:“為何呼吸起伏這般大,你方才在做什麼。”

盛雲依舊垂眼,克製著語調,平靜道:“奴婢正在清掃積灰。”

“工具呢。”羽林將軍瞧著她緊握到泛白的手,目光迅速在屋內掃了一圈,“搜房。”

候著的羽林軍麵麵相覷,其中一人試探著往前一步。

盛雲眉心一跳:“大膽,此乃三姑娘的閨房,豈容外男隨意踏足翻查。”

羽林將軍冷冷地看著麵前的婢女,懸掛在左側的佩刀緩緩抽出,漆黑的眼瞳裡殺意一閃而過。

“盛雲,盛雲……”焦急的呼喚聲從屋外傳來,幾乎是下一刻,蓉蓉提著裙子跑進眾人視線裡。

瞧見先她一步前往清荷院的羽林將軍此刻正在主樓裡,愣了一瞬,隨即行禮道:“奴婢見過羽林大人。”

空氣死一般的安靜,羽林將軍不疾不徐地勾起一側唇角:“你是三姑娘身側的婢女。”

蓉蓉眼睫微顫,假裝沒聽見這話,抓住盛雲的手:“小廚房的糖水熬好了嗎,可不能糊了,姑娘晚些要用。”

盛雲反應極快,連想都沒想就道:“我來時,還會化開,這會兒應當快好了。”

蓉蓉不知具體發生了什麼,她拉著盛雲就想走。

“等等。”羽林將軍手腕用力,腰側的佩刀應聲而出,橫在兩人身前,“今日誰也不能離開。”

盛雲生在丞相府,長在丞相府,自幼陪伴紀宜遊,脾性多少染上幾分,慍怒道:“放肆,這裡是丞相府,大人難道想用強不成。”

“三姑娘未婚嫁,主樓乃閨閣之地,大人此舉若傳出去,是想毀了我們姑娘的名節?”

一番話讓本就僵持的氣氛徹底陷入焦灼。

“讓他搜。”柔和的嗓音打破一室濃稠,紀宜遊提著裙擺踏過門框,陽光儘數被擋,“大人既不信,便親自搜吧,免得懷疑的種子生根發芽,此後將刺客一事儘數歸結到我頭上。”

羽林將軍收回佩刀,轉身麵無表情地看著逆光下的少女。

“三姑娘來得晚,未曾聽到刺客是如何行刺,又如何從宮裡逃脫,不知其中凶險。”他按著刀柄,似在回憶,“此刺客若被放回,那麼知曉宮內線路的下次……未必不會成功。”

微風徐徐,池裡的荷花香不知不覺湧入室內,沁人心脾。

紀宜遊將拂麵的碎發撥開,答非所問:“眼下大人是在懷疑我私藏刺客,為自證清白,我讓大人搜主樓,可若是大人找不到,又當如何。”

羽林將軍看了她半晌,忽道:“我姓喬,名源。”

紀宜遊:“?”

他似乎也發覺現在介紹自己的名字不合時宜,手握拳放在唇邊輕咳了一聲,

“我不是在懷疑三姑娘私藏刺客,而是刺客狡詐,躲在某處或許連姑娘也不知,我怕的是刺客為了順利逃脫暴起傷人。”

“姑娘倘若因此受傷,我等亦難辭其咎。”

紀宜遊歪了歪腦袋,瞧著男人眸內無法忽視的審視,笑了,下一刻,耳畔響起嘀咕。

“嘰裡咕嚕地說一堆,就是不說搜房的後果。”

紀宜遊循聲看去,隻見喊著要采蓮蓬的紀宜淼不耐煩地搖著手裡的團扇,正在翻白眼。

她的聲音委實不小,喬源愣了下,麵色微變。

“四姑娘,需要我重複一遍相公在前廳許下的承諾嗎。”

紀宜淼懶得理他“哼”了聲,搖著團扇走到一側的軟榻裡坐下,不忿地看著紀宜遊:“什麼時候摘蓮蓬。”

紀宜遊:“蓉蓉,帶四姑娘去荷花池。”

得到回應的紀宜淼卻拒絕道:“不去,我要等他走了再去。”

紀宜遊:“……你要吃巴掌還是吃蓮蓬。”

紀宜淼軟塌塌地靠著抱枕,神情委屈又不悅,礙著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她反駁不了,隻能瞪著喬源。

被死死盯著的喬源閉了閉眼,朝紀宜遊抱拳道:“得罪了。”

他吩咐身側的羽林軍道:“你去小廚房幫三姑娘瞧瞧糖水,免得糊了,剩下的人分兩撥,一撥去二樓,一撥在一樓,不該動的彆亂動。”

“是。”

人迅速散開,當著主人的麵,他們不敢真的亂翻,小心翼翼地拉開衣櫃門瞧一眼便又合攏,輕手輕腳生怕驚擾什麼東西。

喬源倒是沒隨著一道翻找,負手身後,坦然地觀察著房屋結構。

趁著所有人注意力不在這裡,紀宜遊不動聲色地靠近盛雲,做親昵狀挽住她的小臂。

自幼養成的默契,盛雲知曉她在擔憂什麼,眼珠小幅度地往緊閉的櫃門轉了轉,很快收回。

見此,一顆心高高懸起的紀宜遊鬆氣,她輕拍了下盛雲的肩膀,示意做得好。

然後小聲地咬耳朵:“糖水你熬了嗎?”

盛雲抿著唇搖頭。

紀宜遊瞪大了眼,那不是穿幫了。

遲遲吃不到蓮蓬的紀宜淼看著趴在地上查看圓榻底部的羽林軍越想越氣,她猛地坐直身體:“你們一會兒不會還要去我院裡搜吧。”

正在估測主樓大致麵積的喬源聞言微怔,他瞥了眼怏怏不平的四姑娘,裝作沒聽見。

紀宜淼轉向姐姐:“這你都能忍,你脾氣什麼時候這般好了。”

紀宜遊也懶得理她,拉著盛雲往外走了兩步,遠離遊來蕩去的喬源:“若問起來,咬死忘記了。”

盛雲點點頭:“姑娘放心。”

得不到回應,百般無聊的紀宜淼走到喬源麵前,微仰下巴,用鼻孔看人:“我要是刺客,傷口都結痂了,還用你們這般搜來搜去。”

“況且丞相府的圍牆又不高,他連這都翻不出去,也是個廢物。”

人站在他麵前貼臉開大,喬源再當沒聽見,就有些傲慢少禮,他深吸一口氣,提醒道:“四姑娘慎言。”

“噗。”紀宜淼被這話逗笑了,“我三姐姐好歹也是丞相嫡女,未有婚嫁,亦未有婚約,大人此舉不怕惹得我姐姐名聲不保,倒是先在意起言論來了。”

正巧這時,搜查完畢的羽林軍彙合。

“稟告大人,沒有發現刺客痕跡。”

“這邊也是。”

喬源一一點頭,他沒理會紀宜淼的話,走到紀宜遊麵前,頷首道:“此番是我僭越,日後三姑娘有任何需求,可隨時來尋我。”

紀宜遊微笑道:“大人不必客氣。”

喬源帶著人離開時,那名前往小廚房的羽林軍還未歸來,也不知是遇上了什麼絆子。

人一走,紀宜淼高興壞了,她扯著自己的貼身婢女,急切切道:“采蓮蓬,走。”

“蓉蓉,跟四姑娘去。”紀宜遊望著還未走遠的幾道背影,輕皺了皺眉,如果她剛才沒感覺錯,這番搜查根本沒讓喬源放下懷疑。

且他一直在觀察屋子結構,很可能在算,主樓是否有隔間。

“姑娘,你說羽林大人會不會發現什麼端倪。”盛雲惴惴不安道。

紀宜遊搖頭,“他會在府內待七日,即使今日沒有發現,很難說接下來的幾日,特彆是還有其他眼睛盯著清荷院。”

她望向坐著小船正在邊摘蓮蓬邊吃的紀宜淼:“要挨罵了,還高興著吃呢。”

盛雲不解道:“為何,四姑娘往年不也常來院裡摘蓮蓬。”

紀宜遊輕笑道:“崔姨娘讓她來,是為了推波助瀾,最好讓我和羽林將軍撕破臉,但她滿心滿眼的隻有蓮蓬,可不得挨罵。”

“不用管她,你去屋外守著些,我去瞧瞧刺客。”她想起什麼,“對了,大夫請了嗎?”

盛雲關門的動作一頓:“沒來得及,不過幫忙搬運的那兩人,姑娘要不要……”

“去叮囑兩句便可,府內忽然少人,更易起疑。”

陽光被儘數斬斷後,紀宜遊走到梨木櫃旁,按下了側邊的機關,輕微的震顫響起,櫃子緩慢地移動,從橫向貼著牆麵變成了豎向,左右兩側是通行的道。

這裡原本是她的書房,後來改成了隔間,存放一些貴重物品,算不上秘密地。

至少連紀宜淼都知道這個地方。

微弱的光源灑入隔間,劈開黑暗,血跡蜿蜒盤踞,滲入木質地板後似暗紅色的印記,她邁步走進,點燃隔間的火燭。

橘紅火光在她手裡搖曳拉長,影影綽綽。

“真不容易,你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