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篇02(1 / 1)

紀宜遊:“刺客?”

“聽聞行刺太子被抓了個正著,一路從宮裡逃出來的。”他說著抹了一把額上密集的汗珠,絮亂的氣總算喘勻了些。

紀宜遊忽感袖子被拽了下,她順著力瞧向盛雲,隻見她眼裡滿是驚慌,眼珠小幅度地往還未清掃的泥血方向瞥。

“沒事。”她安撫性地拍了拍盛雲的手,“你將蓉蓉喚來,隨我一道去前廳,你留在院裡。”

盛雲擔憂地攥緊了袖子,無措道:“那位……”

礙著小廝還在,她不知該如何組織詞彙才不會被聽出端倪。

紀宜遊不動聲色地挪了下位置,將有血跡的泥土擋住,朝小廝道:“我回主樓一趟,大抵半炷香,你回去複命,說我已在來的路上。”

小廝猶豫了下,想著前廳硝煙彌漫的對峙,委婉道:“羽林將軍隻給了一盞茶。”

紀宜遊彎著唇角,意味不明道:“他說一盞茶就一盞茶,丞相府何時由他羽林將軍做主了。”

小廝深知惹主子不快的後果,訕訕地後退幾步,額上的汗疊見層出。

紀宜遊負手往前,靠近小廝,忽然瞥見裙擺上星星點點的血漬,輕“嘖”了聲。

小廝身形一顫,立馬道:“小的這就回前廳複命。”

盛雲望著跑遠的小廝背影,滿麵愁容:“姑娘,方才那位不會是刺客吧,這可如何是好。”

紀宜遊扯著裙子展開,血像梅花在碧色的布料綻放,尤為明顯。

她深吸一口氣:“我回主樓換衣服,你去喚蓉蓉,順道把這裡清理乾淨,還有……”她轉眸看著無措地盛雲,“刺客一事你我半點不知,剛才那個男人從來沒出現過,明白嗎?”

盛雲愣愣地點頭。

紀宜遊心跳的厲害,她所處的聞國正是強勢之期,老皇帝在位二十九年,年過六旬,膝下子嗣無數,就連最大的太子都在今年年初順利當上了爺爺。

儲君之位一坐便是大半生的可不多。

更何況老皇帝身強體壯,前段時間後宮還有新生兒降生。

麵對唾手可得卻始終無法得到的皇位,太子在近幾年裡仿佛瘋了,本該恪守禮規安然等待的中年男人,如今變成了強搶民女,沉湎淫逸,利用後院女眷穩固地位的爛人。

甚至把主意打到了丞相府,意圖納她為側妃,將丞相拉入太子黨羽。

要不是買凶殺人貴得離譜,她沒這個錢,早就想這麼乾了。

合情合理,她都要保下這個刺客。

……問問價格。

半炷香後,紀宜遊帶著蓉蓉成為最後一個抵達前廳的人。

繞過紅木花卉立屏,前廳的劍拔弩張映入眼簾,紀宜遊忽視投放到她身上的端量目光,低眉垂眼地朝著丞相和夫人的方向行禮:“父親父母萬安。”

繼而轉向在場唯一披袍擐甲的男人,規規矩矩道:“小女見過羽林大人。”

廳內似乎安靜了片刻,男人站起身隔空抬手:“三姑娘不必多禮,此番是為刺客而來,驚動諸位,還望莫怪。”

紀宜遊抿唇微笑,施施然地走到右側的第四個位置,還沒坐下,低沉的聲音再度響起。

“不知三姑娘因何事耽誤這般久。”

紀宜遊盈盈一笑:“小廝來報時,小女剛巧摘了新鮮的蓮蓬,衣裙濕漉,便擅自主張換了乾淨衣裙,這才耽誤片刻,請大人見諒。”

“無妨。”羽林將軍單刀直入,“倒是三姑娘可否瞧見刺客,約莫八尺,黑衣,受傷嚴重。”

紀宜遊回得很快:“沒有。”

她直視著男人銳利帶著審判的眼睛,坦然道:“若是見到,我便不會來前廳了,而是大人趕往後院。”

空氣沉寂。

“行了,這裡不是你審問犯人的刑室。”丞相指尖敲了敲側邊的桌子,渾厚的嗓音隨之響起,他掃視著圍在廳外的官兵,眉色泛著隱隱的戾氣,“人已至,皆未見過刺客,胡鬨也要有個限度。”

羽林將軍斂著眉目與丞相對視片刻,瞥開眼道:“傷儲君,乃抄家大罪,我等奉命行事,捉拿罪人。”

他語氣停了一刹:“相公不願配合,是想讓罪人逃脫不成。”

話落,無形的氣壓沉甸甸地壓在大廳眾人的心頭,連帶著呼吸都放得極輕。

丞相府說白了不過是當今皇帝林家的臣子,羽林將軍三言兩語將他們一家與包庇刺殺儲君的刺客勾在一起,若弄巧成拙,明日他們一家的人頭都得落地。

丞相臉色遽變:“你可知信口雌黃是何罪。”

羽林將軍單手握住腰側的刀,語氣沉重:“我等親眼瞧見刺客翻越圍牆,攀上屋簷,入了相府,若不是因擅闖府邸得罪相公,我等又何必繞至前門,請求相公搜府。”

丞相猛地拍桌,驚起茶水四濺,他指著羽林將軍的鼻子:“重兵圍著整座府邸密不透風,連隻蒼蠅都飛不出去,你既已先斬,何必後奏。”

紀宜遊聽明白了,一個怒先斬後奏,一個氣不讓搜府邸。

空氣寂靜無聲,氣壓似拉到極限的弓弦,隨時崩斷。

“不知太子殿下傷得如何?”一道溫柔的嗓音打破僵持,丞相夫人按落丈夫抬起的手,站起身擋在兩人中間。

紀宜遊洶湧的好奇感快速充滿,她抬起眼,期待地看向羽林將軍。

羽林將軍收起情緒:“幸有暗衛和死士拚死抵禦,殿下隻受了皮外傷,隻不過……”他沉聲道,“暗衛和死士死傷足有二十多人。”

皮外傷……

紀宜遊垂下眼蓋住眸內一閃而過的失望。

她記得黑影被抬走時,鼻息弱得近乎消失。

宮裡的暗衛和死士皆是自幼培養,武功高強,他既能以一敵眾,還能從羽林軍和防禦森嚴的皇宮城牆逃離,下次刺殺未必不會得手。

風將竹簾吹的作響,廳內茶香肆溺,卻沒人敢喝,被喚來的幾人低頭發呆的發呆,玩手指的玩手指。

唯獨不出聲。

“不如這樣。”丞相夫人溫和道,“各退一步,大人派十位親信,七日內可在府邸內外搜尋刺客下落,但需撤離重圍的羽林軍。”

見羽林將軍神情有所鬆懈,她語調更為緩慢,言辭卻不容拒絕:“大肆搜府鋪張揚厲,傳進他人耳內,不免激起羽林軍與官吏間的嫌隙,將軍覺得呢。”

羽林將軍垂著眼睫思索,好半晌,低沉道:“二十位,我需要十人守著圍牆,以防刺客繼續潛逃。”

夫人暗自鬆了一口氣,沒再繼續交涉,轉而回了位置。

丞相端起茶杯,慢條斯理地吹了吹:“將軍若是不願,老夫即刻進宮,咱們可去陛下麵前理論。”

羽林軍隸屬皇城,大權掌控在皇帝手裡,往常行事皆有宣旨公公一道,攜皇帝旨意,然而這次卻隻有羽林將軍一人。

怕是授太子之意追殺刺客,才單槍匹馬的追進了丞相府。

沒有旨意,比光杆司令還不如。

羽林將軍眸色微冷,但他沒再討價還價:“好,十位便十位,七日後無論我等是否抓到刺客皆從丞相府撤離。”

“期間還望相公,莫要敷衍了事。”

丞相品嘗著茶杯裡涼透了的茶,聞言,似笑非笑道:“自然,太子殿下被傷茲事體大,身為臣子定當竭力配合。”

羽林將軍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下一瞬,單手握住腰間的佩刀,朝門外走。

他腳步快卻很重,像裹挾著滿腔的怒氣,恨不得將石磚踏碎。

“區區皮外傷也值得如此動怒。”丞相嗤笑一聲,將茶杯放於桌麵,掃視著前廳眾人,“自今日起七日,乖乖在府裡莫要惹是生非。”

他視線在末尾最小的兒子上停留,警告道:“特彆是你,少與外頭那些紈絝糾纏不休。”

被點到名的紀昭舟不服氣道:“我昨日與今日未曾離府,都在書房背書,況且他們不是紈絝,人家帶著我又吃又喝,還請我看戲。”

他小心翼翼地瞟了眼丞相的臉色:“爹,你怎的總把人想得壞。”

丞相氣笑了,他順手拿起手邊的茶杯砸在紀昭舟的腳前,瓷器四分五裂的砸開,小部分甚至濺到了紀宜遊的腳邊。

“你是丞相府的公子,彆人為什麼帶著你玩,你難道不清楚。”他瞪著小兒子那張神似妻子的麵容,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猛地轉向身側的婦人,“溫室裡的花也不是這麼個養法。”

丞相夫人淡笑著,替他取了新的茶杯倒茶:“彆動肝火,舟兒還小,天真些不是壞事。”廳外響起幾道腳步聲,她不疾不徐地提醒,“外人還在。”

湧上心頭的怒氣被硬生生地壓下,丞相鐵青著臉,望著憨態可掬的小兒子恨鐵不成鋼。

羽林將軍帶著身後五人朝丞相行禮:“見過相公。”

丞相收斂神色,輕抬手:“不必多禮。”

“這期間我們會暫住相府,餘下五人守著圍牆附近。”羽林將軍注視著地上破碎的茶杯,語氣淡漠,“煩請相公先行告知府內下人,切莫妨礙我等辦事。”

丞相道:“自然。”

得到保證,羽林將軍不動聲色地瞥了眼左右兩側的女眷,相府偏大,一盞茶的工夫沒有多餘時間藏人以及處理血跡。

但晚來一炷香的紀三姑娘就不一定了。

“不知三姑娘的院子在何處。”

扣手指倒刺的紀宜遊一愣,她抬眸對上那雙滿是置疑的眼睛:“西北,清荷院。”

羽林將軍若有所思地點頭:“我等先行告退。”

紀宜遊瞧著他的背影,微眯起眼,強烈的不安翻湧,她朝站在身後候著的蓉蓉勾了勾手指,悄聲囑咐道:“小廚房熬著糖水,你去找盛雲,讓她注意些,彆糊了。”

蓉蓉麵上是一閃而過的疑惑:“是,奴婢這就去。”

她這一舉動動靜不小,畢竟羽林軍前腳剛走,她後腳讓婢女回院子,頗有疑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