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鍋中是開水,白米丟進去不久,便開始軟化、變粘稠。容筱筱待米粥熬得差不多時,便讓季玄加入先前準備好的菌子。
煮粥時,她喜歡將香菇去柄後切片,切成軟軟滑滑的條狀。除了香菇之外,她還加入了杏鮑菇、白玉菇、金針菇、木耳,種類可謂豐盛。
季玄按照她的指示,將這些菌子一同倒入白粥中。又拿出半隻胡蘿卜,切成細細的蘿卜絲。胡蘿卜是菜市的商人當做贈品,特意塞入容筱筱懷裡的。這個時候,胡蘿卜剛剛從西域傳入,還未在百姓中普及,是非常珍貴的食材。
作為一個文科生,容筱筱對於這種曆史細節略知一二,記得胡蘿卜大約是一千年前來到中國的。如果按照原本世界的時間推算,現在大約是宋朝左右。但是以如今三分天下的局勢來看,她所處的時代或許並不屬於任何一個曆史時期。
季玄見她盯著他手中胡蘿卜看入了神,打斷道:“那些蔬菜,也要現在放入?”
案板上還有她切碎的油菜,他抓起一把,正要往鍋裡往。
“哎,等下。”容筱筱叫停,“這個要先炒一下。”
這是她自己研究出來的煮粥配方——先將油菜切成小塊,加鹽翻炒,然後再連湯帶水加入粥中。
這種方法看似多此一舉,實則有奇效。
季玄顯然也覺得沒有必要,但並未言語,重新拿出一口炒鍋,生火倒油。
油熱後,加入蔬菜。伴隨著一陣悅耳呲啦聲,油菜中的水分在熱油中迅速蒸發。
季玄依著她的步驟,在鍋中撒入一把鹽。
“太少了,鹽要多撒一些。”容筱筱道,她聞著米粥混著蔬菜的香氣,心情大好。
若隻是炒菜,自然不用加這麼多鹽巴,但這些蔬菜等下要一並放入粥中,鹽加多些反而好吃。
油菜遇到鹽,最後一點水分也被榨了出來,頓時,鍋中的油也被染得和蔬菜一般綠。
容筱筱覺得時機差不多了,讓季玄將油菜舀入粥中,並特意叮囑他,定要將鍋中的油也一並倒入。
隨著油菜混入粥中,原本潔白如玉的顏色頓時變得了綠油油的樣子,看上去食欲大增。
到這一步,粥便可以出鍋了。
容筱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餓了這麼久,她的肚子早已咕咕叫。
季玄也沒想到,煮粥的食材如此尋常,卻能做出這樣色香味俱全的效果。
容筱筱道:“這‘蔬菜菌菇粥’我家以前常吃,怎麼樣,是不是頭一次見?”
季玄聽出她話裡的不尋常,問道:“你家?”
“我……乾娘家,你們家,咱們家。”容筱筱急忙改口道。
在這大雨瓢潑的夜晚,在灶房中聽著煮粥的聲音,她竟一時放鬆了警惕,險些說漏嘴。
不管怎麼說,乾娘都是季玄的親娘,而她自己隻是從小被領養長大的。若是真要論起遠近親疏,她自己才是家中的外人。當然乾娘對她視如己出,自然是不會在意這些的。
季玄看了她一眼,又低頭拿起湯勺,向陶碗中舀粥。
半晌,他道:“我以為,你在說你原本的家。”
容筱筱聽他這話,心中猛地一跳。
不知怎的,她竟然以為季玄指的是她穿越以前的事。但回過神來,才意識到他說的是自己被領養之前。
“我□□娘收養時,年紀比容安還小,哪裡記得什麼事。”容筱筱含糊道。
“是麼,”季玄不置可否,將一鍋粥剛剛好好地分入四個碗中,“我倒是能記起兒時的場景,四歲半之前的很多事,都有印象。”
這人難得說這麼一長句話,容筱筱目光探究地看著他。
四歲半這個數字有零有整,似乎是什麼重要的節點。
她不由好奇,四歲半的時候發生了什麼,讓他記得這般清晰。
但此人一貫如此,對自己的事情守口如瓶,看著也不像是想再說下去的樣子。
兩人端著食案,出了灶房。
安素見門推開,忙脫下外衫,上前罩住粥碗,防止雨水落入剛煮好的粥中。
蔬菜菌菇粥的味道並沒有被雨水衝淡,反而在清新的空氣中,散發出愈加鮮美的誘人香氣。
四人從中午起便未再進食,現在聞到粥香,皆食指大動。
容筱筱端著陶碗,細細品嘗了一口。
和以前自己在家做的味道幾乎一模一樣。
安素倒是不怕燙嘴,囫圇咽下幾大口,連聲稱讚:“少爺,我跟了您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嘗到您……和您娘子,一起煮的飯。”
季玄看他一口氣吞下半碗,不由道:“如驢飲水,成何體統。”
安素哈哈笑道:“這又不是在——”
季玄修長的眼眸掃了他一眼。
安素頓時沒了聲音,像是被粥嗆到一般,咳了起來。
桔葉忙為他遞帕子:“安大哥,小心些。”
安素咳得臉都漲紅了,一手端著剩下半碗粥,道:“今夜我們四人在此,應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希望來日時來運轉,逢凶化吉。少爺,敬您一杯。”
季玄微微抬起粥碗,道:“隻是今夜既無酒,也無肉。”
桔葉道:“倒是有粥。”
還有一間破爛蘑菇鋪,不對,是半間。
容筱筱覺得好笑,端起碗來,道:“以粥代酒!”
四人將碗聚到一起。
風雨依舊,夜色更濃。雖然情景十分落魄,但一碗熱粥下肚,寒氣頓時被驅散不少。容筱筱心頭湧上一股暖意,似乎從今夜起,她有信心將以後的每一天過好。
雨勢沒有減小的意思,四人將桌椅放倒、壘起、圍作一圈,擋住混雜著雨水的寒風。
桔葉找了個牆角睡了,安素則睡在靠近外側的地方,如果有什麼動靜,可以隨時醒來。
店鋪本就沒有多大,加上桌椅橫放,剩下的空間便很小了。
季玄剛要坐下,卻被容筱筱拉住衣角。
“去灶房麼?”她小聲道。
季玄低頭看她湊過來,不由向後退了半步,雙眸微合。
她身上帶著女子獨有的甜香,在這樣沉寂的夜晚,一時竟似有擾亂心神的作用。
季玄沒有說話,眼神問她是要作甚。
容筱筱指了指腳下,又指了指身後兩人,眨眨眼。
意思是這裡位置太小,睡不開,何況在其他兩人麵前,他們二人本就以夫妻身份自居,不必擔心什麼避嫌的問題。
而且灶房剛生了火,此時比這裡要暖和一些。
季玄就這樣被她拽去了外麵那間充斥著食物與柴火味道的小屋。
灶房雖然可以擋雨,但依然四處漏風,不過,地方倒是比剛才寬敞。
容筱筱席地而躺,心想她從來沒在店裡過夜,希望這裡不要有老鼠。然而剛躺下不久,聽著屋外悉悉索索的雨聲,總覺得不太安心。
季玄將外衫罩在她身上,自己則依著碗櫥坐下,閉上雙眼。
雨夜吵鬨,屋裡卻變得格外安靜。
容筱筱凝神靜了片刻,沒有聽見身旁之人的呼吸聲,不知道他睡著沒有。季玄僅著單衣,月光從灶房門上的天窗灑落在他身上,高挺的鼻梁投下深深陰影,眉眼也顯得更為深邃。
她無聲地望了他一會兒,困意襲來,眼睛漸漸合上。然而,就在她要閉眼的瞬間,季玄突然似有所感地睜眼。
兩人的目光相撞,皆是一怔。
容筱筱原本頭暈目眩,此時來這麼一個對視,忽然覺得腦子都清醒了,困意頓消。
下一刻,頭疼得像要裂開。
“冷?”季玄見她眉頭緊蹙,問道。
容筱筱搖頭,撐起身,湊上前將外衫罩在他身上,自己也順勢靠在他身旁,將沉重的腦袋枕上他的肩頭。
一係列動作極為自然,順理成章得讓季玄來不及搬出那套“男女授受不親”的說辭。
他無奈地低頭望她,將外衫向她的方向扯了扯,確保容筱筱整個人被布料裹住,受傷的那隻腳也沒有被碰到。
“其實不冷,”容筱筱用極輕的聲音道,“不過也可以冷一下。”
沉默的呼吸代替他的回應,季玄眼睫輕顫,眼中微不可查地染上一抹笑意。
秋雨下了一夜。
醒來時,容筱筱感覺這一夜睡得極累。
不隻是因為在灶房住了一晚的緣故,也是因為她幾乎整晚都在做夢。
夢見上輩子亂七八槽的事情,還夢見自己去父母的碑前祭掃,剛在墓前跪下,磕頭起來時,卻發現眼前變成了另一座山中孤墳,山巔楓紅似火,一個小孩在她身旁抹眼淚。
容筱筱不知季玄是早已醒了,還是被她的動作弄醒的,她抬起頭時,正好看到他沉靜的目光。
季玄的長發微亂,垂在肩頭,麵色有些蒼白。既然他都是這個狀態,容筱筱可想而知現在自己是個什麼鬼樣子。
“不燒了。”季玄的手貼在她額頭道。
經過這麼一場大雨,她居然一夜間在灶房恢複了體溫,實在是不幸中的萬幸。但是腿傷是不可能這麼快好轉了,容筱筱試圖動了下酸麻的腿,卻忽然聽見身後之人又開了口:
“夢見什麼了?”
季玄聲音低沉,嗓音有些發啞。
容筱筱眼睛忽然睜大,沒有回頭。
他怎麼知道自己做夢,難道她說了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