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料帶著好聞的木製清香,將她整個人蒙住,隔絕了冰冷刺骨的大雨。
容筱筱幾乎立即認出,這是她在季玄身上聞到過的氣味,那是一種特有的清冷、沉靜的香料,與那人的氣質很像。
作為一個女子,容筱筱免不了對這些胭脂香粉之類的事物感興趣。來到這個世界後,她也常在街上東逛逛西瞅瞅,用自己賺來的零用錢,挑些從來沒見過的新奇玩意嘗試。
澗山縣雖然不大,但這裡經商者眾多,是以縣中售賣的物品種類齊全,包羅萬象。然而在本鎮、臨鎮的各類胭脂鋪中,容筱筱從未聞過這樣的味道。
她覺得這種香料要麼產地遙遠,要麼極其珍貴,當然更有可能兩者皆有。
容筱筱現在無法判斷季玄的身份,但看他扮相,總覺得一定是個讀書人。隻不過,一介書生,會用得上這種香料嗎?
難道季玄是什麼達官顯貴的家族出身,亦或是世代經商的富家公子來此地談生意?
一旦產生這種想法,容筱筱便愈發覺得合理。如果一個人想要隱藏自己的真實身份,他可以更名改姓、變換服裝,但是身上這股氣息卻是長年累月積攢下來的,並不那麼容易掩住住。
一雙手橫過她膝下,將容筱筱淩空抱起。
她靠在一個堅實的懷抱中,頓時,那股縈繞在鼻尖的冷香更盛。容筱筱輕輕呼吸著這股芬芳,忽然覺得心情舒緩下來,仿佛這氣息能給人帶來極強的安全感,頓時將她帶入一種寧靜安詳的心境中來。
季玄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你可有哪裡傷到?”
他行過一片狼藉的廢墟,來到店鋪僅剩的一片有屋頂的地方,將她放在木桌上。
容筱筱半躺在桌上,伸手掀開罩在頭上的衣服。她的腿的確很疼,但應該沒有傷到骨頭,但就在她施力想要坐起身時,忽覺腳腕處一陣鑽心疼痛。
“我的腳,”她說,“……不會被壓斷了吧。”
安素與桔葉也湊上前來,聽她這樣說,不由擔心。
季玄猶豫了片刻,緩緩將她裙角稍微撩起,一隻手托住她的腳腕。原本他對這樣親昵的舉動稍有顧慮,但現在兩人還有一層名義上的夫妻關係,這樣的行徑似乎也並無不妥。
季玄的手碰到她的腳腕時,容筱筱疼得直抽氣。
她試著活動腳趾,還好,還能動。雖然她對醫學了解不多,但也放下心來,看來沒有斷,至少神經還連著呢。
“彆亂動。”季玄皺眉道。
即使他不說,容筱筱也不會再動。實在是太疼了。
雖然此處尚有半塊屋簷,但隻能擋雨,不能遮風。甚至雨也沒有完全擋住,雨絲隨著強風卷入四人所在之處,處境堪稱淒苦。
容筱筱看著季玄表情凝重,在她腳骨上摸索,心中不由為自己的前途感到憂心。
傷筋動骨一百天,這腳怕是一段時間無法正常走路了。現在她不僅行動受影響,還要花一大筆費用來修繕店鋪,既耗時,又耗力,剛起步的店鋪不知道要經過多久,才能恢複之前的盈利狀態了。
容筱筱心想,還好有桔葉。雖然自己肯定不能再采集菌子,但仍可以下廚,有了桔葉相助,店鋪倒是可以正常運作。畢竟以店鋪現在的樣子,怕是很難再招到乾活兒的夥計了,若不是昨夜遇到桔葉,她現在實在不知如何是好。
昨天是自己單方麵幫助桔葉,現在又輪到桔葉來幫助自己了,真是天道好輪回,一切仿佛有定數。
然而,沒等容筱筱心裡感慨完,就聽見桔葉啜泣聲起。
桔葉昨夜哭的太狠,眼睛今日還有些腫,此時眼睛一紅,顯得更加狼狽。
“筱娘,我不應該來你的店鋪。”姑娘哭咧咧道,“你對我有恩,但我怕是沒法報答你。”
容筱筱一個頭變兩個大,撐著手臂把自己又抬起些,暈頭轉向地問她:“平時少看些話本罷,能不能說清楚你是何意?”她第一反應是,這丫頭看到店鋪塌了,想要就此離開。
畢竟現在店鋪又回到了從零開始的境地,不僅要做的事情很多,短時間內恐怕也無法營收。
這大概就是創業初期每一個合作人都要麵臨的問題,前期投入任務量之多明晃晃地擺在眼前,但拿錢的日子卻不知何時到來,恐怕很多人都是受不了這份辛苦的。
如果桔葉此時退出,雖然這麼做很不地道,但容筱筱卻覺得應該尊重她的選擇。
自己救她是心甘情願,本來也不是因為指望她報答才救的。
桔葉卻呆了一下,忽然反應過來容筱筱誤會了什麼,急忙上前握住她的手道:“筱娘,我是在想,我……不會是個災星吧。”
這下容筱筱哭笑不得。原來她擔心的是這個。
桔葉繼續哭喪著臉道:“先是我娘親重病,再是陳府誤食我采的菌子中毒,然後遇到筱娘你,本以為日子會慢慢變好,沒想到我剛來一天,你的鋪子就塌了。”
容筱筱淡淡一笑,抬手向上一指:“你看這屋頂。”
桔葉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目光停在斷裂的位置。
“不是那邊,”容筱筱道,示意桔葉去看另一側完好的屋頂,雖然這一側房屋沒有破損,但在大雨衝刷下也在一點點滲出水來,“原本屋頂就是這樣,擋雨不行,遮風也差。我就是想說,這本就是間破得不能再破的老鋪子。以前乾娘接手時,已是降價處理的舊店。即使店鋪不塌,我也不會一直這樣放著不管。”
先前由於生意紅火,容筱筱便將修繕店鋪的事情一拖再拖,導致這鋪子至今還是這幅破舊不堪的樣子。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次坍塌反而給了她下定決心把鋪子修好的契機。
雖然這機會來得不太是時候。
容筱筱寬慰道:“若你是擔心這個,實在大可不必。現在我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你願意留下嗎?”
桔葉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狠狠點頭。
容筱筱這才放心,下意識想起身,卻被季玄一把按了回去。
“好好待著,”他道,“你腳腕骨折了。”
容筱筱歎了口氣,果然如此。季玄讓安素在後院撿了幾根木條,用繩子將其綁於容筱筱腳踝處,相當於一個簡易的支架。
好在隻是腳腕,不是腿骨,走路還是可以走的,隻是不方便些。
腳上剛固定好,容筱筱便起身要下來。
季玄上前一步,一隻手擋在她麵前:“還要作甚?”
容筱筱指了指灶房,微笑:“粥還在煮著呢。”
“不必下來,好生歇息。”季玄說罷,頭也不回地走回大雨中,推開灶房的門。
安素擔心他家少爺不會煮飯,也跟了進去。
容筱筱見狀,衝桔葉示意,讓她也過去看著點,彆讓兩個一看就沒下過廚房的大男人把灶房燒了。
她的蘑菇鋪遭此劫難已經脆弱不堪,再也受不了多餘的打擊了。
桔葉擔心她狀況,道:“我先給你接壺熱水吧。”
灶房門一開一關,容筱筱看著三人接連擠進空間不大的灶房,覺得世界終於又清淨下來。然而,沒等她放鬆片刻,空氣中突然飄來一股難聞的味道。
有東西燒糊了。
還能是什麼糊了?容筱筱猜都不用猜,心中哀歎一聲,到底還是撐著身體下了桌子,一瘸一拐地慢慢向灶房挪去。
三人見她進來,皆轉過身,和容筱筱大眼瞪小眼。
桔葉正在極力救急,試圖把已經粘在鍋底的焦糊部分撈出,結果適得其反,整鍋粥都飄滿了黑乎乎的碎渣滓。
安素打馬虎眼道:“還好,發現及時,湊合湊合還能吃。”
古代畢竟物資寶貴,人們都很有節約糧食的意識,隻要能填飽肚子,管它好吃不好吃都可以塞進口中。容筱筱卻是個在食物方麵極其講究的人。平日裡,若是沒有合口的飯菜,她寧願餓自己一頓,也不會將就。
她看了眼這鍋不明物體,又看了眼一旁桔葉重新燒開的一鍋水,果斷從缸中又掏出一把大米,撒入剛好燒開的開水中。
剛想拿過湯勺,卻被人截了過去。
“你們二人尚在病中,需靜養。”季玄執勺負手立在鍋前。
容筱筱從旁邊拉了把木椅坐下,道:“也好,那麼我動嘴你動手,麻煩季公子了。”
她一時間竟將“季公子”這一稱呼脫口而出,說完才反應過來,說漏嘴了。
應該叫聲“夫君”才對。
“不必見外,”季玄輕笑,“娘子。”
門旁,安素頓時用一種難以形容的表情看著他們兩人。
容筱筱原本伶牙俐齒,可季玄這句一出,她一時間竟不知怎麼接話,張了張嘴,訝然看著他。
季玄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她,垂眸專注地攪著鍋中米粥,隻是唇角依舊掛著清清淺淺的一抹笑。
桔葉顯然以為這番對話,是個對夫妻二人間的生活情趣,沒有產生絲毫懷疑。現在她與安素兩人站在此處,儼然成了外人。兩人相對而望,皆讀懂對方所想,頗有默契地退出了灶房。
如此一來,屋內便隻剩容筱筱與她的這位“夫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