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縣衙赴宴回來,容筱筱的名字逐漸在縣裡傳開。
之前她的顧客是青鬆鎮這一帶居民,然而,自從得到縣衙那邊的賞識,鋪子口碑有了保障,竟有許多人從清安鎮、肥香鎮慕名而來,隻為一品這新奇的美食。
鬆茸在這個時代其實不算珍奇異寶,但由於人們未找對適合的烹飪方式,這種菌子便泯然於眾蘑菇之中,並不被人重視,甚至被這裡人嫌棄地稱為“臭雞樅”。
容筱筱能讓店鋪生意快速紅火起來,烹調技法僅是一部分原因,除此之外,“包裝”也是很重要的。畢竟上輩子做了五年的美食博主,那可不是白做的。宣傳營銷的套路都是她以前玩剩下的,如今在古代做起生意來,那些巧妙新意對她而言信手拈來。
前幾日,她將采集的香菇穿成一串,掛在店鋪門前晾曬。起初她這樣做,其實是為了讓蘑菇吸收陽光,使營養更充分。而一串串香菇掛起來,卻使得這間小小蘑菇鋪彆具美感,自有一種山野雅趣。
若是客人多次照顧小店生意,成了鋪子裡的熟麵孔,她便將從門口那些一串香菇,作為贈品送與客人。
容筱筱借鑒現代的宣傳策略,每日還會推出一道特價菜。
除去最拿手的鬆茸,其他那些不常見的猴頭菇、牛肝菌、羊肚菌,她每種都會一一推銷給客人品嘗。這種售賣方式大家從未見過,一經推出,不少人都覺得新奇,甚至許多人為了這每日一道的菜品,日日都來光顧蘑菇鋪。
憑借這些營銷小把戲,容筱筱成功為自己積攢起了一批常客,每日店鋪的營收也穩定在了較高的水平。
一晃小半個月就這樣過去了。某天,容筱筱在收攤時望著逐漸散去的人群,忽然想到,某位仁兄自那日起好像真的不再出現了。
從縣衙回來之後的第二天,安素便將宴請後下發的十貫錢和縣衙的賞賜,一並為她送了過來。由於容筱筱的菜肴獲得了貴客稱讚,賞賜便也十分慷慨,足有三十貫錢之多。
那日,容筱筱問他季玄回不回來,安素卻含糊過去,說自己還有要事去辦,將錢交給她便匆匆走了。
她這個剛領了義子的乾娘,突然沒了“假夫君”,總覺得日子過得好像少了點什麼。好在陳家並未再來為難她,便也沒有發現這其中的貓膩。
容筱筱用這些賺來的錢,置辦了一些家用,又去學堂給容安交了接下來半年的學費。餘下的錢一半換成銀子存起來,一半攢著準備接下來雇人用。
——由於生意忙了起來,她打算為店鋪雇一個幫手。
今日她貼出招聘啟示,很快被街坊鄰居注意到。不管是年輕力壯的小夥子,還是路旁買膏藥的老郎中,竟都前來應聘。
有的人一上來就開始展示自己粗壯的手臂:“老板娘,你看我怎麼樣?一天就能把半個山的蘑菇給你摘下來!”
還有人帶著明顯心懷不軌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她,道:“老板娘,店裡的夥計包食宿否?是住在店裡呢,還是住在老板娘家裡呢?”
容筱筱眼睜睜看著這幫大男人將店鋪圍了個水泄不通,嘴角不禁抽搐。
她揮揮手,無奈道:“散了吧,散了吧。”
一群人不解她是何意,互相之間左看看右看看,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符合條件,誰料這位小老板娘居然一個都沒看上。
容筱筱提了支毛筆,走出門,在外牆的招聘啟示前站定。
眾目睽睽之下,她提筆在“誠聘夥計一位”六個字中間,添上一個大大的“女”字。
——誠聘女夥計一位。
歎惋聲頓時此起彼伏。
容筱筱看著修改後的文字,這才心滿意足。她無視周圍應聘者的抱怨聲,徑自撩開門簾,進了店。
自己當老板,規矩便由她定,她想怎樣就怎樣,實在是清淨又自在。
隻不過,待人群散去後,容筱筱看著空空如也的後院儲物櫃,卻歎了口氣。
“看來今天,還是要自己上山采蘑菇。”
現下以是深秋末尾,天黑得一天比一天早,容筱筱提著燈籠向山腳去的路上,夜色便已經籠罩了整個青鬆鎮。
容筱筱雖然有些怕黑,但這條路她每日都會來,早已經習慣了。
然而路過那道必經的小橋時,容筱筱卻莫名覺得背後發涼,脖子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怎麼回事?
不知為何,她覺得周圍環境有些異樣,卻說不出哪裡不對。容筱筱提著燈籠向四周望去,卻什麼人影都沒見到。
月牙掛在天際,投下昏暗寡淡的月光。
橋下黑色江水濤濤,順著山腳的地勢蜿蜒流淌,如一條漆黑的巨蟒。
秋日山中,陰冷空寂,江水轟鳴。
容筱筱身上穿了一件薄襖,白天足夠保暖,而現在夜風一吹,冷得有些受不了。握著燈籠柄的手開始發顫,不知道是因為寒冷,還是由於害怕。
夜晚的霧氣開始蔓延,她站在橋上,燈籠的光線照不到橋對麵的樹叢,隻能隔著森森水霧看見對岸高大的樹影重重,黑得瘮人。
容筱筱將襖子攏了攏,試圖讓自己暖和起來,但是並沒有效果。開店這麼多天,她竟頭一次產生了想要放棄的想法。
如果明天不開店,當一天鹹魚,好像也無甚大礙。
反正她自己就是老板娘。
反正她已經賺夠足以維係母子倆至少三個月生活的錢了。
何必在這麼冷的黑夜,獨自一人出來找食材呢?
“我在想什麼!”
容筱筱狠狠敲了下自己的腦袋,不敢相信,她居然會產生這樣的想法!
從童年起,她就對金錢有著很強的安全感,就算不出門工作,也有父母做她的靠山。穿越以前,容筱筱的生活雖談不上大富大貴,卻也是一線城市的中上水平。大學畢業之後,她隻在一個廣告設計公司上了三年班,便辭職不乾了。
那時候,父母的財力足以支撐起整個家庭,所以並不催促她出去工作。如果她想在家躺著,就好好休息,如果想出去旅遊,就趁著年輕多增長些見識。容筱筱就是在這段時間,發掘了自己對製作美食方麵的興趣,於是她便開始摸索、嘗試,成功起號,逐漸成為了一個小有名氣的蘑菇美食博主。
然而,那段的神仙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隨著年歲漸長,父母的身體也開始衰老。父親在一場大病中離世後,母親也鬱鬱寡歡,身體再也不似從前。
容筱筱開始整夜整夜地守在醫院,家裡多年攢下的積蓄也一天天如流水般散儘。她至今仍無法忘記,一輩子任勞任怨的母親虛弱地躺在病床上,握著她的手對她說:“筱筱,算了吧,媽不想看你為了媽這樣辛苦。”
淚水不自覺從容筱筱麵龐滑落。
寒風很快吹乾她的眼角,她抬手摁住雙眼,悶聲道:“……我不怕辛苦。”
經曆過大起大落,容筱筱覺得自己表麵上變得更加堅強,可內心深處卻始終空落落的,總覺得缺少些什麼。
隻有錢能給她帶來安全感。
不管眼下的生活是否富裕,她都會擔心意外會突然到來。所以,隻有不斷賺錢,讓自己始終處於忙碌的狀態,夜裡入睡時才會感覺安心。何況,自己並非以前那樣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她還有容安要養活,要供他平平安安讀書上學。
如今蘑菇鋪正處於生意蒸蒸日上的好時候,即使停業一天,都會影響顧客對店鋪的印象。容筱筱才不會傻到自毀財路,哪怕天天這般辛苦,她也甘之如飴。
她深吸一口氣,在心中對自己說,容筱筱,堅強點,不要哭!
“嗚嗚……”
一個女人的哭聲傳來。
什麼人?
聲音很小,容筱筱卻驚出一身冷汗,急忙扶住橋頭的欄杆。這樣陰森森的環境下,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讓人嚇一跳,何況是剛才那樣幽怨的哭泣聲。
凝神再聽,聲音卻未再響起。
是她幻聽了?
這個時代,應該沒有鬼吧?
容筱筱靜了片刻,冷靜下來。理智告訴她,這裡肯定有人,她很想開口詢問,但出於謹慎,她選擇先自己觀察一下。
剛才聲音離自己很近,但橋上無人,容筱筱判斷,哭聲定是從橋下傳來的。
她抓住欄杆,將頭探出橋去,伸手將燈籠向下方探了探。
果然,橋下蹲著一個女子!
此人察覺到上方燈火搖曳,惶惶不安地抬起頭來。
是個十分麵熟的姑娘。
既然見到是人,容筱筱的恐懼便消了大半。她仔細端詳此人,竟忽然發覺,這姑娘居然是陳家的一個丫鬟。
——正是那天陳家設酒宴搶親時,被自己指出私吞買菜錢、上山采到毒蘑菇的那位。
“天這麼晚,你在這裡做什麼?”容筱筱提著燈籠問。
黃橙橙躍動的光照亮丫鬟的臉龐。
姑娘眼睛紅通通,顯然已經哭了很久,早已哭腫的眼睛神情呆滯,仿佛連燈火都無法將其照亮。
看清是她後,那姑娘也似乎認了出來。
“下麵危險,快上來。”容筱筱勸道。
姑娘卻搖搖頭,自嘲一笑,並不答話,緩緩站起身。
容筱筱直覺不妙,剛想出聲嗬止,卻已經來不及了。
隻見橋下人影忽然向前紮去!
“噗通”一聲,漆黑如墨的江水濺起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