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話像是裹了霜糖,帶著絲絲甜味籠罩麵前的少年,少年給她掖著被角,坐在一邊。
裴沫平日裡睡覺就不老實,如今還發熱,半夢半醒間見到自己床榻前坐著一人,混亂的思緒根本提不起任何反應。
或是感到安心,或是就此放棄。
每次半夢半醒間,做出各式各樣的夢境,最後醒來,已經在夢中經曆物是人非。
一覺醒來,天光大亮,門窗緊閉,透過聲音,想來外麵是落雪紛紛。
“吱呀”
她遲疑轉過頭,逆光而來的是淺色衣袍,金雲銀麵靴。
裴沫轉頭,視線定在來人的麵上。
“霍咎。”
少年撩袍坐在床前,姣好的眉眼微微上挑,帶著疑問。
“如何了?”
裴沫晃了晃腦袋,腦中尖銳的刺痛已然消失,隻有劇烈搖晃才能感到殘留餘痛。
“好多了,我出去看看。”
裴沫麵上不顯,整個人瞧著病殃殃的。
說罷,她便想要掀被下榻,出去吹風喚醒混沌的腦子,動作一把被麵前的少年按住,疑惑的神色往上瞅去,便對上帶有微慍的眼眸。
女孩不解地歪歪腦袋,腦中轉的飛快,最後也想不出來他究竟是為什麼生氣。
本是對她不在意自己身體的慍怒,對上她不解的神色,霍咎一腔的憤怒也不知對誰發,隻能冷聲下令。
“給我待好,無命令不得下榻。”
不等裴沫做出反應,他便轉身去。
即便帶著微微的怒氣,霍咎離去之時還是很小心的帶上了門,以防寒氣入屋。
霍十湊上前,“陛下,齊王那頭已替換成我們的人,宮宴當天若是有異動,定能將其全部拿下。”
“楊逢那頭呢?”
“霍九監視著。”
霍十回答,霍九那人是所有暗衛中最一絲不苟的,若是被他盯上,即便是去茅房也是沒有任何隱私可言的。
臘月二十九。
倚梅園中綻放朵朵紅梅,近日沒有早朝,裴沫被臨南綁來的那個小孩兒,所謂的神醫照顧。
本就有些氣憤她不愛惜自己的身子,也就隻能等她睡下後,遠遠望上一兩眼。
霍十一直跟在少年身後,若是得知他心中所想,肯定會質疑出聲。
這哪是一兩眼,冰天雪地站上半個時辰,若非寒冬,可能比那還要長。
“來呀來呀!”嬉笑怒罵從不遠處傳來。
“你彆跑——”
“你追我,我哪有不跑的理!”
霍咎眉眼一皺,身後諂媚的太監連忙往前走兩步。
他本是太後宮中的,今日才被太後尋到由頭遣到皇帝身邊。
太監討好模樣笑的牙不見眼,眼角堆滿褶子,“陛下,這是太後娘娘送進宮伴駕的——蘇蔻。”
他指的是一件穿著桃紅色花襖的女孩兒。
女孩很是精致,麵容大氣,整個人朝氣蓬勃,是那種容易令人一見傾心的性格。
可霍咎不是一般人,在女孩轉身之前,他便冷下命令:“瞧著礙眼,扔出宮去。”
精心想好的開場被如此羞辱,女孩麵上一陣紅白,在被扯出去之前不死心喚道:“陛下!”
想著自己搜集來的情報,蘇蔻語速飛快:“民女心悅陛下已久,還望陛下能給成女一個機會!”
霍咎身形一動,緩慢轉身。
蘇蔻本以為自己的想法成功了,拿出自己練習好的笑容,每一弧度恰到好處,心中洋洋得意。
裴家二小姐又如何,陛下待她不同又如何,還不是她依葫蘆畫瓢便成功的。
眼角的笑意還未綻開,邊聽麵前冷靜冷靜的男人說道。
“舌頭割了再扔出去,聽著煩躁。”
蘇蔻麵容瞬間變得慘白,她朝著身側拿刀而來的人搖頭,又衝著麵前的男人掉淚,企圖獲得他的憐憫。
“不,陛下!我錯了,錯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往外蹬腿,雙臂被人桎梏,逃脫不了,見著收割的鐮刀越近,她的一生也被劃上了符號。
丹青跪地行禮,整個人發顫,她在家中陷害姊妹,搶奪名額,本不指望拿到帝後的位置,想著自己的手段怎麼著也能夠上一個妃位。
如今看來那位置不是一般人能夠坐上的。
麵對如此凶殘之人而麵不改色者,她身心佩服。
“陛下,這個呢?”
蘇太監拿著帕子擦拭冷汗,蘇蔻雖然是他遠房親戚,但比起掉腦袋,她根本不值一提。
送來兩個,都是經過太後那邊的敲打,隨便哪一個能爬上去,對太後都是有利無弊。
“陛下饒命,民女無意衝撞陛下,任憑陛下發落。”她說的委婉,試圖憑借自己的乖巧換取另一種人生。
霍十在霍咎身後見著這麼一出,心中暗歎太後的不死心,和麵前女孩兒的大膽。
不是每個人都是裴家二小姐。
想來也是,帝後位置空懸,任誰坐上去都是一塊肥肉,將自家女推上去,往後的肥差不過是枕邊輕風。
“割了舌頭一同扔出宮。”
丹青被捂住嘴拖走,惶恐不安,淚水滑過。
霍咎看得出兩個人在模仿裴沫的言行,就連方才那語句和當初他與裴沫第一次見麵的稍加修改。
再如何仿樣,贗品終究是贗品。
霍咎欲往怡和殿中去,想到自己身邊還多了個尖聲膩蟲,便作罷,裴沫暫時還不能暴露在姚太後眼皮子底下。
他本不懼,裴沫即便是沒有完整的記憶,卻憑借之前草草幾段,也分析出當前局勢,並且告訴他不能多事。
嘖,失憶了還這麼大膽,斷定他不會動手嗎?
霍咎歎氣,蘇太監敏感一激靈,整個人猶如繃緊的弦,“陛下這是有什麼煩心事?老奴願為陛下分憂。”
霍咎漆黑的眼眸緊盯著,蘇太監假笑著,差點伸手去摸摸自己腦袋上是不是少了什麼。
被這麼盯著十條命也會去掉一半。
“無事。”霍咎轉身,轉身往禦書房去。
宮宴奢靡,來的皆是世家大族皇親國戚,往後邊是朝中重臣,家眷親屬。
宴會開始前,不少家眷會在禦花園歇息,一路上,各色女孩幾乎被他遇了個遍。
含情脈脈的、低聲不語的、花枝招展的、端莊大氣的……
裴瑜和霍淩也碰巧在附近互訴衷腸。
霍咎:……
嘖,看著礙眼。
“皇兄。”霍淩見著霍咎開口,裴瑜緊跟著行禮,“見過陛下。”
霍咎挑眉,“朕聽聞禮部尚書嫡長子欽慕裴尚書嫡長女,朕還想著借今日宮宴,好行成人之美。”
霍淩抿唇,上前一步,單膝跪地,“皇兄,我與瑜兒真心相愛,還望皇兄成全。”
霍咎迎著兩人跪地的方向,“朕知你赤忱,但太後那邊,齊王,你當是知道的。”
霍淩神色一僵,他當然知道,比起裴進這個工部尚書,姚太後更加屬意兵部尚書嫡女。
瞬間,裴瑜淚眼汪汪的望向旁邊的男人,企圖能從他的言語中聽到反駁。
“皇弟知道了,皇弟……會和母後說清楚,此生非阿瑜不娶。”
他這話進了裴瑜的心,眼中噙著淚,癡癡地望著霍淩笑。
“陛下。”霍十接過送來的信紙,一臉嚴肅,讓外人不禁以為這是國家大事。
霍咎展開信紙,裡頭端正寫了兩句。
[殿下今日有食欲多進半碗,披大氅觀雪時還詢問陛下近況。]
短短兩句話扭轉了他的心情。
捏著送來的紙,霍咎心情頗好地落下一句:“皇弟會得償所願的。”
宮宴無聊聒噪,還不如早些時候離開去看望小騙子,霍咎端著酒樽,思緒不知道飛哪裡去了。
“陛下,”霍十靠近,低聲道:“齊王進宮時曾經和楊太醫打過照麵。”
前兩日裴二小姐不知從哪裡得來消息,霍淩就在今夜給陛下的酒水裡下藥,雖然不知是什麼藥,但還是提前提防。
如今一看,裴二小姐簡直神了。
“換酒,人直接弄死”霍咎言簡意賅。
霍淩在下方和裴瑜遙遙相望,再次抬首往那九五之尊位子上看,好似有些不對,仔細一想又沒發現是哪裡不對。
“久仰齊王殿下,老夫敬一杯。”
霍淩皺眉,麵前的是欽天監監正,他怎會與他敬酒?
心地疑惑,麵上依舊溫和,端過酒樽回敬。
本意隻想客套一番,誰知欽天監監正愈發放肆,一杯接一杯的敬酒,時不時夾雜訴苦,“家中的兩個孩子都是不讓省心的……”
霍淩隻能扯唇一杯接一杯的回敬,酒盞空了,後麵及時送上滿的。
霍咎沒心思多想,順勢喝了幾杯。
察覺心如火燒,對上高台上揶揄的視線,頓時心覺不妙,他找楊逢討要的藥劑猛,全部下去甚至能放倒一頭牛。
本來是不信的,如今藥效上來,他不得不信。
防止自己神誌不清做了什麼蠢事,帶著自己的侍從匆匆離開。
裴瑜坐在對麵本就神色擔心,一人貼在她耳畔說了些什麼,裴瑜麵色凝重,一臉堅定地起身離開。
霍咎慢慢悠悠吃完麵前精致的葡萄,接過霍十呈來的帕子擦手,一同起身。
“去看看。”他走出兩步補充,“後麵的就按照之前霍淩安排的,一切照舊。”
走出拐角,霍十領命離開,離開前曾在拐角小道遇上裴沫,想來,這人算是宮中第二個主子,也就匆匆行禮,而後去執行霍咎的命令。
霍咎麵容懶散,藥效再快也需要時間,他沒興趣看活春宮,等後麵差不多了在按照霍淩安排的,跟著一眾人看戲。
此刻出來不過是想透透氣。
身後奔過來一人,霍咎憋氣準備自己動手,周邊是暗衛沒有貿然出手,看清人之後,不免有些擔心。
殿下小小的,病懨懨的身子,扛不住主子半招,要是殿下出事,主子發瘋,他們不敢也按不住啊。
霍咎猛地轉身襲向那人,堪堪才看清楚那人容貌之後停住了手。
“昭曦。”
“嗯?”裴沫笑眯眯的,似乎料定自己能夠全身而退。
霍咎皺眉,“太胡鬨了,若是朕沒反應過來,豈不會傷到你?!”
裴沫眉眼彎彎,反而還湊上前,雙手背在身後,“傷到了……陛下要怎麼賠我?”
她湊近,與之前一般無二的語氣調笑,“不若,陛下將自己賠給我?”
霍咎本來緊蹙的眉頭直接鬆開,聽著熟悉的語調和放肆靠近的行為,難得鬆口氣,“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