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1 / 1)

麵對他的疑問,霍咎冷眼睨他,“聒噪。”

楊逢撇了撇嘴,手上利落下筆,藥方子寫完兩手捏著輕吹,筆墨乾後轉交給霍十,而後轉身,不怕死多瞅了眼霍咎手中的皓腕,繼續調侃。

“怪讓人好奇,病了能讓你第一反應是找太醫,而不是讓暗衛將人扔出去。”

“這人究竟是什麼天神下凡,竟然讓陛下動心了?!”

霍咎替女孩掖被角,楊逢的聲音從外麵傳進來,女孩輕皺眉頭,將臉貼在被褥上,想要拉高被褥而擋住外麵惱人的噪音。

“無事,睡吧。”

霍咎從屏風裡出去,視線盯著楊逢,後者被盯得毛骨悚然,而後諂媚地作揖:“陛下無事,臣先告退了。”

“隻是好奇嘛,怎麼像是要吃了我似的。”楊逢嘀嘀咕咕挪著步子往外走。

霍咎坐回禦案前,外頭便有侍衛進來通傳,“陛下,林小將軍求見。”

等霍咎召林賀進來,林賀快步走上前,從胸前的衣襟當中拿出幾分書信:“陛下,這是近兩年來臨南流寇襲擊次數。”

當初在驛站遇到北域之人,他明麵上是追查,私底下就留在臨南調查當地的情況。

後麵他越查越心驚,臨南被北域的匪寇襲擊次數已經到一個令人心驚的地步,不敢想象,異地但風聲都沒有流出來。

信紙落到霍咎手中,計算著上麵的數字,林賀在下方彙報:“次數多是在冬季,臣猜測,是北域冬季缺衣少食,而後打大昭的主意。”

“今年水患,北域沒有流寇騷擾,這一點也是令臣有些不解。”

霍咎書信上陳列著日期和次數,次數分布在秋冬更為密密麻麻,明明如此可怖,卻沒一點彙報倒朝堂上來。

當初大昭落到他手中時,已經算是滿目瘡痍,畢竟在他十歲開始,本勵精圖治的皇帝開始求神拜佛,試圖讓自己千秋萬代地治理國家,最後整個大昭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他用了四年,將近五年的時間,一點點收回政權,收不回的,他發瘋收回來。

這樣的好處就是速度快,同樣也不得人心。

臨南如今仍舊在嘉盈手中,嘉盈如今就在皇城,且……

嘉盈知道他的蹤跡,雖然不是很明確,但是知道大概,他不可能留著這麼一個禍患在身邊。

嘉盈是當初先帝最寵愛的女兒,後麵和人遠走高飛,先帝彌留之際,也從未提起過這個女兒。

“陛下好閒情逸致,居然在禦書房擺了個屏風,難不成是金屋藏嬌。”

霍咎倒是有點佩服林賀,若是和楊逢交談,必定相識恨晚。

“過幾日便是宮宴,你在那之前有沒有什麼想法?”

霍咎話題換得太快,林賀差點沒反應過來,“沒辦法,打算出門躲兩日,要不然家父又要拿著棍子抽我了。”

“林老將軍也是為了將軍府著想,畢竟你也不小了。”

林賀被霍咎三言兩語忘記了原先的話題,皺眉,“家父的棍子陛下又不是沒有領教過。”

挨一下感覺一個月都不用下床了。

“給你的事情,不到年關不用回來。”

林賀耷拉下來的眉眼突然一挑,眼神受然變得堅定:“陛下,您說,我聽著。”

“查一下裴沫。”

“裴沫?尚書府裴二小姐?”林賀拍著胸腹保證,“陛下,臣辦事您放心。”

霍十已經落在禦書房某個角落,手中端著煎好的湯藥,林賀在留在這不合適,霍咎抬手往外揮了揮。

林賀走前和楊逢一個樣:“陛下是對尚書府二小姐有興趣嗎?”

眼看著皇帝就要不耐煩他笑嘻嘻地補充:“不過陛下,接下來的時間有陛下頭疼的了。”

霍咎擰眉,在筆架上抽出一隻上好的狼毫筆投擲出去,少年扭身往旁邊一躲,幸災樂禍道:“這次據說是已經告老還鄉的葉首輔嫡女,陛下還望自求多福。”

“霍十,湯藥放下,將林賀在皇城的宅子透露一部分給林步鐘。”

一碗黑漆漆的湯藥擺放在禦案下放置的桌上,一股子濃重的味道散出來,楊逢開的藥就是這種,一碗湯能要掉你半條命,而後在閻王殿邊緣給你拉回來。

端著湯藥走近屏風,裡麵的人已經坐起來,腿並攏臉埋在膝上,看不到神色,但整個人透露出陰鬱的氣息。

“做噩夢了?”霍咎將湯藥放在一旁,“先吃藥,嗯?”

他最後一個字帶著親昵,微微上調的語氣,讓麵前沒有記憶的女孩放鬆,卻被一把抓住衣角。

但她不說話,就在湯藥看著就要涼了,霍咎正打算叫人端出去煎一副新的藥,身旁猝不及防傳出聲音。

“差點以為醒不過來了。”

“如今不是醒了麼?”

裴沫眼中失去焦距,看像盛放在一旁的黑漆漆的藥,身子探出去端回,仰頭一飲而儘。

苦澀為彌漫開,霸占整個口腔,刺激得眼淚一下子蓄滿整個眼眶。

裴沫這才感覺自己是真正的醒了過來,而不是一遍又一遍的在無儘的沼澤中陷下去。

“說說看,夢到什麼?”

她簡單概括:“重複死去,糾正不了過去,改變不了未來。”

夢中絕望,孤獨,痛苦,都是真實的,可如今眼睛再次睜開,除了那滿腔麻木的情緒,一遍遍的死去,她什麼都記不得。

“那確實挺淒慘的。”霍咎遞出去一把鑲嵌著金珠的匕首。

焊綴金珠的工藝,纏繞在匕首的柄上,拿著的時候涼氣竄上手心。

“若是再次發生這種事情,朕特許你,先將有關係的人全都殺了,這樣沒人敢再阻你。”

裴沫此刻終於願意分神看向身側的少年,少年挺挺胸,帶著幼稚的驕傲,“看什麼,朕是這天下之主,自然能夠保下你。”

禦書房的地龍燒的旺,暖氣像是情人的呢喃般在兩人間旖旎傳遞。

雖始終聯係不起來夢境中的記憶,手中有了利劍武器,還有一個人信誓旦旦的保證——

天塌下來,

他頂著。

“陛下,葉首輔嫡女求見。”

霍咎本來想說不見的,但不知為何身側的女孩兒一聽,身子陡然一驚。

“見一見,陛下。”

霍咎掃向麵前的女孩兒,雖然沒了記憶,但說不準看到那些東西的能力還在,也就同意放人進來。

“臣女葉沉竹拜見陛下,陛下千秋萬載。”

葉沉竹低著頭邁入殿內,跪在中心叩首拜見。

“何時?”

葉沉竹聽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頓住,而後很快的反應過來,調轉方向衝著屏風擋住的地方盈盈一拜。

“拜見陛下,臣女受家父所托,進宮尋陛下。”說著從袖袋中他出封書信,上麵印著的正是葉沉住父親前首輔葉世的私印。

葉沉竹低頭往前膝行兩步,直到有一人從手上接過書信她也沒有抬頭。

葉沉竹聽著上方展開信的聲音,一邊解釋:“家父隱居在揚州,近日卻聽問駭事。”

葉沉竹頓了頓了,心中為自己壯膽,“揚州傳出陛下並非先帝欽定的繼承人。”

“哦,那是誰?”饒有興致的聲音傳來,伴隨著刀劍的出鞘聲。

低著頭的葉沉竹:!!!

她不敢說了。

“是……”

“霍淩麼。”雖說是疑問,可霍咎的回答帶著肯定。

他已經能猜到了,無非就是說他德不配,為了登基,偽造先帝的遺詔。

霍咎瀏覽完了書信,將紙拍在桌案上,若不是碗空空,非得被他如此的動作濺出些許。

葉世書信中雖然表述願意為他排憂解難,但偏偏讓葉沉竹來,昭示了葉世內心的私心。

首輔手下學生無數,若他需要,自然一呼百應,倘若這封信不是由他的嫡女送來,或許霍咎稍微高看他一眼。

讓自己的嫡女來,心思昭然若揭。

裴沫拿過拍在桌案上的書信,一目十行,目光不禁落在最後一句。

“臣年逾古稀,唯一憂心便是百年之後家中長女沉竹婚事,相看多次皆不適宜,還望陛下能替臣考慮一二。”

這意思不就是要皇帝將葉沉竹納入後宮。

裴沫抬頭瞥了一眼臉色黑如鍋底的霍咎,透過兩扇相接屏風中的縫隙向外看去。

跪地叩首的葉沉竹身段優柔,即使看不清麵貌,也可以憑借他的聲音判斷出是溫柔性格。

“威脅朕?”聲音輕飄飄,不辨喜怒。

葉沉竹神色一頓,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可低著眉眼,霍咎沒有發現。

他不免想起當初在臨南時裴沫所說,說他群狼環伺,兄弟狼子野心。

“葉世是覺得學生多,朕便提不動刀了嗎?!”

上一次被如此威脅還是在三年前,一人在下朝時擋在他回宮的路上,冒死進諫。

說:“陛下是天下之主,定要有貼心的人在旁照顧。”

雖是這樣說,可等他問起來有何適宜的人選,那人迫不及待的將自己的幺女推到他麵前。

所謂照顧、開枝散葉、皇嗣之重、血脈延續都是借口,將自己人推上龍榻才是想要的結果。

那人是誰,霍咎已經記不清了,隻記得暗衛將人拖走的時候,地上拖出了長長的血跡。

裴沫視線在屏風外跪地俯首的人和身側的皇帝來回巡視。

禦書房的氣壓越來越低。

“葉姑娘來皇城可遊玩過?”清潤的嗓音響起。

葉沉竹搖頭,忙不迭回答:“父親說著急送信,未曾在皇城遊玩。”

裴沫一手拽著霍咎衣袖,眉眼彎彎。

“葉姑娘可有住的地方?”

“家父在皇城有一處宅邸,如今便住在哪兒。”

“令尊的信件已經收到,後麵的事情陛下自有決斷,還請葉小姐先回。”

葉沉竹得了赦免,起身提著裙子便往外快步走,仿佛身後有什麼洪水猛獸。

裴沫不是故意打斷霍咎發瘋,她殘缺的記憶中有片段,是稍微完整的。

在她死前一天,聽周圍鄰裡擇菜討論。

“前首輔?不是去揚州了嗎,如今來皇城作甚?”

“不是首輔,”大娘擺擺手,手沾有泥巴便在腰間的圍兜上擦拭,“聽說啊,是首輔嫡女,進皇城當皇後哩。”

“你說的和我聽到不是一個呀!”

周圍的人聚攏,但中心那人聲音沒有放低。

“我聽說,她是今年狀元,還是連中三元的。”

“連中三元的不是那程……”

大娘端起盆中擇好的菜葉,打斷,“誰知道真的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