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將過,萬事齊備。
為保色度,艾草需得趁鮮取色,瑛娘便先取了艾草來製。
而艾草鮮嫩時,草汁兒可做青團,幾百斤艾草需得舂細成蓉,瑛娘支使汪文、汪武兩兄弟來做,自個兒先舂了些來煮汁兒和麵,
取醬菜、肥肉宰細過油以備作餡兒,再取江米粉、麥粉各半,煮沸的艾草汁兒濾得艾蓉,入麵一起和勻,包上鹹香肉餡上鍋蒸熟,一屜蒸來五十幾個,除開還吃不得的小林氏和汪明起,一人將將分得三個。
濾過的艾草汁兒自然也不浪費,染過四月要用的布塊,瑛娘又從徐氏手頭纏來半匹棉絹染了裁衣,叫徐氏好一頓彎酸[注1]。
瑛娘沒往心頭去,“嘻嘻”笑過,扭頭便投入艾草取色的工序中去。
舂好煮過的艾草汁兒晾涼後加石灰水調色,因著色可調,瑛娘便隻調了深綠,待艾草汁兒攪出絨絮,鎮上一夜便能分出艾草漿。
艾草漿分盆晾曬,前後五日即可乾透,乾透的色塊以乳缽研細,篩出雜質,這一批艾綠顏料便算成了。
製成的顏料分裝也算麻煩,瑛娘拿了廣口胭脂扣和戥子,直接將活兒支給汪文、汪武去做。
“待下旬交付,再給你們工錢。”
“成!”
艾綠製成,瑛娘又著手處理梔子。
梔子舂細不易,瑛娘便用踏碓舂過再用石磨研磨,幾百斤乾梔子花了幾日全磨細入缸存備,分得幾批來煎煮。
沸水沏過,攪勻浸泡二三刻,再以細布濾汁兒,反複幾次,所得橙紅汁液儘數整合入鍋熬煮。
梔子自帶了果膠,期間熬煮自然也是離不得人的,熬至汁液粘稠,架鍋隔屜蒸乾,晾曬三日,複又舂細過篩,忙過之後,正好汪文、汪武兩兄弟又能繼續戥量分裝。
此二色成,自得抓緊時間熬煮茜草根。
熬好的茜色汁水整合入盆,加少量豆萁染過的草木灰水調至純紅,再加白礬攪勻,分裝兩盆。
一盆加白善土、一盆加石灰水,調出紅、粉二色,靜置一夜,濾去上層浮液,烘乾沉澱,晾曬三五日即可研磨成粉,過篩分裝。
這一批做來,四月已至尾根兒,四色分裝完還有餘量,瑛娘便估摸著加了些鰾膠調製成色條,好叫雜貨鋪子的掌櫃獻於東家,無論自用亦或送人皆可。
可惜花青存量不多,餘下的卻是不夠製得色條了,還待十月交付時再單做了送去。
“妹妹,明兒個要叫我們幫你送嗎?”
“不用,我還坐三叔三嬸的驢車去。”
汪文、汪武知悉顏料數目,瑛娘還得將倉裡藏的一並送去交付,可不好叫他們察覺了。
聽得不用進城,兩兄弟也是些微遺憾,不過四月一過,汪木匠和四個兒子便要忙著給田地追肥、灌水,汪文、汪武不好叫他們受累,手頭活計一鬆,便也傾心投入了農活。
瑛娘蹭了驢車進城,就在城門頭叫了兩個腳夫幫忙背貨。
八十瓶香露並一千八百扣顏料裝了滿滿兩背簍,送至東市雜貨鋪子隻需得十文錢。
汪辰倒是想幫瑛娘省了這十文,陳氏卻不樂意,挑眉弄眼一通催,汪辰也隻得放棄。
“妹,那你自個兒小心些。”
“三哥安心。”
兩個腳夫都是賣苦力的農戶,見背簍裡都是瓷器,一路走得甚是小心。
臨了門前,瑛娘取了十文錢分與二人,心頭盤算著稍後還得買兩個漂亮的錢袋子,也免得每每進城都得提前往袖中塞銅板,取用才覺不方便。
“小娘子可算來了!”
“掌櫃先點貨?”
“成!”
瑛娘將油紙包好的四色色條取出,由著掌櫃支使夥計清點數目。
見廣口胭脂扣的瓷麵上留了字,其色對應分裝,掌櫃隻覺滿意非常,再看瑛娘眸色更是柔和。
“小娘子自個兒來的?”
莫不是忘了有契書要簽?
“掌櫃安心,這契書我也能簽得。”
掌櫃這才麵露訝然,觀得瑛娘今日又換了草色絹衣,心頭難免對瑛娘家中背景掛了幾分好奇。
轉念想來,這家兒既然有那會製墨、取彩的匠人,家裡頭如何也是供得來讀書人的,隻是一個十來歲的小娘子養得能說會道,又能識字提筆,著實叫人有些意外。
不過這與掌櫃而言不過一閒來談資,心頭驚奇過,便略過此事取來了擬好的契書。
“鄙人章文德,代東家簽契,小娘子既能表家中長輩之意,這契書便也簽下你的名姓。契成之後,你我二人、官府戶所各執一份,若有糾紛,自有官府裁斷。”
契書其一,寫明雙方協定每年四月供給艾綠、梔黃、茜紅、茜粉各三百扣,十月供給花青三百扣。
契書其二,四月供給槐花香露、七月供給白玉堂香露、十月供給桂花香露,三者各九十九瓶。
若期間雙方以為數目該有增減,再擬價協商,補簽說明。
瑛娘仔細看過契書內容,提筆簽下姓名,複又蓋上紅泥指印,待得與掌櫃同去官府戶所加了官印,這契才算完全。
章文德看過瑛娘筆跡,方知瓷麵留字竟是瑛娘自個兒寫的,再比對自個兒,卻是連其三分筆力都不及,不禁搖頭感慨:“汪娘子果真隻有十來歲麼?”
瑛娘也默了默,突然意識到再過幾日就是“汪瑛”十二歲生辰。
這日子與她本身的八字相近,但她輪轉七世,幾乎忘記了她本身確切的出生日,以“汪瑛”誕辰計算也是無礙,便點了點頭,如實道出年紀。
章文德連歎幾聲,忽而又提起東家的公子,“雖不知汪娘子讀書如何,但這一手好字,怕是我家公子見了都得歎服。”
時下讀書人自小練字者多如牛毛,瑛娘自知寫得一手好字,聽得章文德誇讚卻也未儘當真,抿唇含笑作羞怯,又叫章文德誇了兩句,才開口催他去官府戶所加印。
“汪娘子稍候,今日的貨銀還需與你先結了,攏共一千八百四十兩銀,汪娘子是要現銀還是官交子?”
“還請與我現銀。”
“成。”
一千八百兩取一百、五十的元寶,單個兒的四十兩,瑛娘卻叫章文德換成了一兩的碎銀。
章文德自是聽從,將銀錢儘數放進箱籠,加了鎖遮掩後放入背簍,待得加印之後再由瑛娘叫人來取走。
兩人一路入了官服戶所,章文德給了一兩銀錠插隊,不出半個時辰便等來了加印的契書。
“戶所已然存案,若有意外需得毀契,儘量雙方商定之後再來戶所取回撕毀。”
“好,多謝差爺。”
契成了,章文德也高興,當即要請瑛娘去茶鋪吃點心。
瑛娘卻惦記著逛東市,拒了章文德,才又拿了四色色條與他,“這色條與墨錠用法相同,掌櫃自可拿去耍著。”
章文德當即拆開油紙一觀,忍不住又是一聲歎,轉而問道:“與我用卻是浪費了,若汪娘子不介意,這彩墨可否允我送與東家公子?”
“自然。”
章文德喜不自勝,自貨架取來四個精巧小匣,墊上綢布才將色條複裹放入,“今日確是占了汪娘子便宜。日後汪娘子也無需再與我客套,隻管叫一聲章叔,往後若有用得著我章文德的地方,儘可來找我幫忙。”
瑛娘從善如流:“章叔往後亦可喚我瑛娘。”
章文德自是大笑應下:“好!”
瑛娘叫來兩個腳夫幫著背背簍,行至距離隱蔽處不遠之地便叫他們放下,待得周圍少人,瑛娘才借著遮擋將兩個背簍整個兒收進了倉裡。
索性無人看得見,瑛娘又背人而立,將倉鋪展開來,將裝了銀錢的箱籠開了鎖放在貨架之上,整合此前所得盈收分利和結餘,隻留了瓷器鋪子掌櫃找回的一兩五錢銀並三十枚銅板隨身放好,才往布行去。
布行也行代銷之事,鋪子裡少不得各種材質的帕子、香囊、錢袋,瑛娘挑了兩個錢袋,將好需得三十文錢。
其一放入碎銀,孤零兒一枚也聽不著響。
可惜一路逛來也沒個什麼想買,正好行至銀樓,乾脆進去拿了碎銀換得一枚一兩三錢重的銀鎖。
“小娘子,豐裕的二錢銀正好能作工錢,你看可否?”
“可。”
小小的銀鎖很是精致,花個二錢銀也不值當什麼。
瑛娘把玩著銀鎖,扭頭又見銀樓展櫃中一對金鐲花樣、做工都不錯,問過價來,一對淨重四兩,卻是需得五十兩銀才換得來。
“無利可讓麼?”
東市銀樓的掌櫃平日也是難得一見如此大主顧,自然樂得做麵兒將買賣做成,連聲道“有”。
這掌櫃也是個人精,估摸著瑛娘家中是有添丁喜,轉身自展櫃取了一對合計一兩重的銀製小兒腕釧來與瑛娘看,“小娘子瞧瞧可還喜歡?體量不重,最適合贈予幼子佩戴。”
“成,勞掌櫃將金鐲入匣裝好,我去一刻,稍後便來與掌櫃換。”
掌櫃自是應允。
瑛娘出了門也未走遠,就近尋一隱蔽處取得一錠五十兩的元寶揣進袖中,又繞了路,估摸著時候重返,換來兩個裝點好的匣子。
“承惠,還望小娘子下回再來光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