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孫(1 / 1)

市井養老日常 林玄音 4199 字 2個月前

契書需寫明定金、住址,索性那二十兩香露錢早晚得拿出來花用,瑛娘便主動將之算作定錢交於掌櫃,又如實報上老汪家所在住址。

聽得瑛娘是與豐縣縣城相距二十來裡的農戶,瓷器鋪子掌櫃寫契的手都頓了頓,險些在契書上留下墨印。

好在二十兩銀實實在在,八十件細頸瓷瓶的兩千多文也作堆擺在櫃麵上,掌櫃及時回神,匆匆幾筆寫完契書,簽上姓名,才推至瑛娘麵前叫她來簽。

瑛娘寫的卻非閨房娘子常用的簪花小楷,而是某一世輪轉時習得、練過十年的“漢隸”。

掌櫃看得驚疑,待得瑛娘寫下瓷麵所留字樣,更是不可抑製地取了來端詳。

“小娘子如此年紀,手書卻峻抒淩厲,真真兒是叫人服氣!”

可惜不是男子。

若生得童子身,憑這一手好字,在科舉一途少說也能得一舉人名頭。

瑛娘見多了類同掌櫃這般的憾惋,放下筆,隻笑了笑,又抬手點了店中刷了釉色的陶罐,“勞煩掌櫃再與我五個陶罐,作價幾何?”

這陶罐雖刷了釉色,但體量隻如頭大,五個算來也隻值當四十文錢,掌櫃做得這筆大買賣,如何舍得下臉麵收這四十來文,當即擺了擺手,隻叫瑛娘拿了走。

“那這五個算掌櫃送的,再與我五個算我買的。”

掌櫃失笑,卻不好再與瑛娘掰扯了,“罷了!罷了!十個罐子小娘子可不好拿,不如我遣夥計隨你走一趟?”

送貨上門,瑛娘自是樂得自在,點出四十文來放進櫃麵兒上的銅錢堆裡,道:“家中有人眼下正在東市檔口擺攤營生,掌櫃隻需叫夥計幫我送至檔口,晚些時候自有家中驢車托運回村。”

“成。”

陳氏和汪辰忙活著支應麵攤子,見瑛娘帶著十個陶罐回來也沒多管,待得午時末賣完今日帶來的東西,才連人帶罐一並拉回了家裡。

而家裡頭也都各自忙活著,瑛娘討了個耳根清閒,鬆快了兩日,才將村鄰陸續送來的槐花分五日蒸作香露裝瓶。

汪文、汪武這幾日也收完了陳艾、燒好了蚌殼為徐氏存備,眼瞅著瑛娘自個兒費力做活,在她身旁很是一陣撾耳撓腮,才討來了端天鍋、添花、加柴的活計。

瑛娘樂得輕省,隻管守著花露複蒸、換罐為瓶,待五日做完,才點了五百文來叫兩個哥哥分去。

“妹妹,你這花露做來不難,能賣著錢麼?咋給我們恁多。”

“哥哥安心,這一小瓶便能賣得一兩銀。”

“謔!”

聽得賣價,汪文、汪武自是收得心安理得,接過錢便誇起了瑛娘:“還是妹子貼心!知道與哥哥工錢!”

瑛娘忍不住一笑,又聽汪文憂心道:“這掙錢的法子沒甚難的,你咋敞著院子就做了?要傳了出去,你這錢還掙不掙了?”

“便叫人學去,城頭也沒人給得出高價。”

雜貨鋪子的掌櫃可不是個擺設,且他背後還有東家,隻要那東家不傻,她一句話,他們便不會為了這二三百兩的生意舍了顏料的大頭。

汪文、汪武聽得迷糊,沒得多想,又聽瑛娘發問:“五哥、六哥心頭可有成算?也盼著我與你們想個什麼營生來做嗎?”

“……”

兩兄弟一時默然。

半晌後,汪武才先憋不住,道:“我跟你五哥先頭打算養兔子,可這營生不是叫四姐夫做去了麼?總不能再養來與他們搶客吧?”

“那五哥六哥以為去商隊做學徒有無前途可言?若與四叔四嬸說了,他們可會同意你們去做?”

汪文、汪武都是活潑的性子,端是在家坐不住的,聽得瑛娘提及商隊還有些不信,複又對視一眼,得見彼此目光動然,這才考慮起去商隊的可行性。

眼下這家裡頭算得來瑛娘的“一言堂”了,便是他們娘那般擰巴的人,私下裡也常說瑛娘好話,若有瑛娘開口……指不定真能叫他們娘點頭,允了他們外出去做學徒!

“妹妹是找著路子了?”

“約摸吧。哥哥且在家裡待上一年,若我手頭正做的生意能成,叫四叔四嬸點了頭,最遲明年開春你們便能去了。”

汪文、汪武登時高喊一聲,嚇得二房偏間兒的小林氏一哆嗦,肚子一疼,卻是要生了!

“娘!”

“奶!”

“快去請穩婆!”

“燒熱水!多燒些備上!”

“快快!煮兩個糖蛋來!”

“嗚嗚嗚……”

“好了好了!彆怕!留著力氣好生!”

“糖蛋來了!”

一時間,老汪家亂翻了天,家中十幾口人一時再顧不得手頭活計。

小林氏這一發作便是一夜,臨了天光乍亮,屋裡頭才傳來一陣嘹亮的哭嚎。

林氏守了一夜,自穩婆手裡抱來洗好的孫子,掀開褓裙一看,登時樂得連聲叫道:“乖孫兒!是奶的乖孫兒!”

老汪家第一個玄孫兒,汪木匠和徐氏也是樂得呲著牙花大笑,開口便叫各房都停了營生,待得洗三大辦。

既要大辦,洗三之前就得算好開桌的數,東家請來、西家也不能落下,算來算去,竟是算出了二十桌客來。

二十桌席案,照一桌八十文的規格,也需得一千六百文來,若是以前,汪木匠和徐氏想都不想便會拒絕,可眼下家裡頭也不缺銀錢,索性照著規格采買,又去城頭請來了喜廚,一舉叫親朋都知道老汪家如今已然傳到了第四代。

“……”

瑛娘似懂非懂,不過喜廚手藝確是不錯,瑛娘吃飽喝足,也就隨這一堆人熱鬨去了。

然,親朋相聚,難免會擺閒,這一擺便又說起老汪家大房的“憾事”。

起初汪木匠和徐氏還笑著聽,待得有那不長眼的提及“過繼”、“休妻重娶”,兩老口才沉了臉。

“我家沒得那種子孫!做不出休妻的絕情事兒來!”

“大喜的日子,莫討打!”

“……好,是我多嘴了。”

徐氏翻臉可是真會動手的,那人認了慫,場麵緩了一陣兒才又複起熱鬨。

熱鬨歸熱鬨,汪木匠和徐氏心頭卻沒得那般得勁兒了。

終歸是前頭他們聽了歪話,才叫外頭傳了風言風語。

辦過洗三,玄孫兒也以“汪明起”入了族譜,徐氏又趁著進城偷摸打來一對二兩重的銀鐲子,待得家裡頭各自忙活,才拽了瑛娘進正房,直接將鐲子套在了她手上。

“還算適合……”

七世輪轉,瑛娘戴過金、玉,卻是第一次戴銀,舉起手腕對光細看,觀其花紋古樸,心頭一時情緒難明。

不過,不管這鐲子因何而來,老人的情她也承了,笑著抱了抱徐氏,才甜甜道了一聲“謝”。

徐氏卻是扭捏,撣了撣被抱皺的衣裳睨了她一眼,“謝甚?還不是靠你掙來的銀錢?”

瑛娘“嘻嘻”一笑,放下袖子擋住手鐲,攤手便叫徐氏拿錢,“那奶借我十九兩銀,先頭我在城頭訂了些東西,再有十日該有人送來了。”

“……什麼東西恁貴?!”

“奶隻管借十九兩來,待得交付貨物,必定還你五十。”

徐氏“哼”了一聲,倒是打開箱籠,掀開層層疊蓋的遮擋,取出一包袱來摸了兩錠十兩的銀元寶塞給瑛娘,“拿二十去,彆回頭再我說一兩都舍不得,偏占你便宜!”

“奶真大氣!”

“得了!趕緊忙你的去!”

瑛娘確是該忙活起來了。

汪文、汪武叫來的半大小子近來也是撈夠了魚,因著魚肉能作營生,他們便想法兒圈了水域來將大小魚分開圈養,眼下約摸夠了數,便叫瑛娘來看著宰殺取鰾,順便教他們如何清洗才算乾淨。

瑛娘守了一日,待得他們處理好,上手教了他們做魚羹、魚丸,又取了四百文來結清撈魚、燒蚌的工錢,這才帶著乾淨的魚鰾回家熬膠。

這批洗好的魚鰾約摸有個十五六斤,瑛娘一人來做,便是十幾日也處理不完,所幸汪文、汪武兩兄弟樂得賣力。

瑛娘剪、他們舂,待得魚鰾成泥,加以少量清水隔水熬煮三個時辰,濾過殘渣自出了膠汁。

眼下這時節雨水不豐,瑛娘也不怕膠汁陰乾之前先發了黴,鎮上幾日,趁著膠汁成凍切成小塊,又陰了四日,鰾膠便算大成,隻待用前以溫水浸泡半日,算得十足便利。

十五六斤魚鰾出膠十斤,折合本錢一斤不過二十來文,瑛娘心頭滿意,轉頭又與汪文、汪武一百文辛苦錢。

“妹妹你這手……捏錢是真捏不住啊?”

城頭賣一日苦力也才多少?

這活計於他們兄弟而言屬實不算多費力,做得一日能均攤百文,便是來年去了商隊,也掙不來這般高的工錢了吧?

“哥哥掙不掙?我這兒還有活兒需得人手。”

“……掙!”

“田間、山頭還有新鮮艾草了,你們幫我割艾,隻要嫩尖兒,十斤作一文,攏共需用九百來斤。若忙不過來,也可多叫些人一起割,指不定來年這活兒也得叫彆人做去。”

“成!今年自有咱哥倆替你操心,你且等著吧!”

等得幾日,西市瓷器鋪子的掌櫃卻是親自拉了車來與瑛娘交付。

“小娘子家倒是寬敞,家裡人口不少吧?”

“十九張嘴,是挺多。”

掌櫃樂得大笑,接過兩錠元寶,卻是隨手找回了一兩五錢重的碎銀。

“掌櫃這是何故?”

“便作讓利了!好叫小娘子家裡頭知曉,來年需用它物,也好再叫我開窯。”

這幾日拋灑,瑛娘手頭也是緊了不少,眼下能省則省,道過謝便算了。

“成了,不耽擱你家忙活。”

“掌櫃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