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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養老日常 林玄音 4083 字 3個月前

汪點柱是個榆木腦袋,管這一家子算盤打得多響,他都隻管埋著腦袋燙他的粉皮。

徐氏對這個大兒實在沒恁多言語,隻好叫瑛娘越過她爹來做主。

總歸是她琢磨來的,哪樣主她做不得?

瑛娘覺得無甚所謂。

這買賣與誰做她都在家頭坐著等收錢,隻是這薯粉不止一房來做,又是賣給自家做營生,倒不好定價過高,她也不好多分了利。

瑛娘估摸著算了下盈收,便與陳氏照實了說,“番薯雖賤價,做成薯粉卻很是費功夫,若賣給外人,那我必定給個一斤三十文的價,但三叔三嬸要買了去撈粉,這薯粉便定個二十文,叫我爹和四叔掙個辛苦錢,不至於虧了這獨一家的名頭。”

一百斤番薯出粉不過二十斤,這一通水洗、晾曬,又是獨一家的,賣個二十文也不算太狠心。

隻是一斤薯粉隻能賣個十份,還需得加了澆頭才好作一份賣才好吃,一碗定五文便覺有些賤價,陳氏琢磨了一陣,便想按六文一碗來賣,如此不顯得比賣麵差,也能多些盈收。

想罷,又趁機與徐氏道:“娘,若多做這粉條的買賣,隻晨間兩個時辰可是不夠了啊!且打咱多了燒兔子後,來咱攤子的食客也是多了不少,百來碗麵不消兩個時辰就能賣完。要不我和老三從村頭交好的幾家借桌凳吧?大不了受些累,拉了板車去城頭。”

三套桌凳借一天,便是一家給個一文來錢也是叫人高興的。

隻是家裡頭隻有一架小板車,拖不得恁多東西,還得叫兩老口再貼補貼補,製備一架大的才行。

陳氏一說徐氏就知道她在打什麼算盤,沒好氣瞪了她一眼,隻叫瑛娘先談怎麼分利。

這營生暴利,瑛娘也是為著一口吃的才做,便道:“爹和四叔辛苦,這薯粉我就取一成利,剩下的奶和爹、四叔均分。”

瑛娘和汪點柱加起來算得大房得了四成,但這一家子全靠瑛娘,也沒甚好計較,徐氏點頭允了,這才點了陳氏和汪點書去正房擺談去。

這幾日各房氛圍極好,便是何氏這個話少的也常給瑛娘笑臉,眼下四房總算得了個來錢的消遣活兒,何氏也更親近了些,待得灶頭忙活的汪點柱歇手,她便抱了寬粉條子問瑛娘想如何吃。

沒得辣子,這粉條自是拿酸菜燉更好味。

瑛娘與何氏商量了用量,扭頭又去菜園子掰了一顆菘菜,這才叫何氏切了肉一鍋燉了。

肉都吃了,自也不差這一頓大白米飯。

況且灶頭的米都是徐氏先打好的,何氏掂了掂量便知今晚也是吃乾的,且叫了瑛娘出去等著,便一鍋燉菜,一鍋熬煮瀝米蒸飯,放手忙活了起來。

除非飯菜,先頭瑛娘教三房打粉用剩下的粉糊自然也不得浪費,撈了粉用燉菜湯水一澆,也叫一家子老小吃個鮮。

這一頓可叫一家子老小吃了個肚飽腰圓。

吃得好才好使勁兒去掙錢。

隔日一早,老汪家又整家兒忙活了起來。

大房自與四房每日保夠三房的薯粉需求,二房也是鉚足了勁兒拉驢推磨,三房則起得最早先借了彆家的板車拉了桌凳往城頭去。

那些個忙營生,家裡頭雲氏、何氏忙完家裡的活計也沒閒著,帶了小林氏在院兒裡頭繡帕子,瑾娘則被雲氏拘在了屋裡繡鴛鴦——練熟了手才好叫瑛娘染了紅布來繡喜帕。

汪木匠和徐氏也是難得清閒,瞅著各有事做心頭便覺滿意,扭頭再看,卻是瑛娘帶了玥娘和汪連閒得在院兒裡招雞逗兔,追來打去,連衣擺掃過拂倒的笤帚都懶得撿一下。

“……”

徐氏看不過眼,偏這瑛娘如同老汪家的財神爺,眼一閉便出了院子,自去村頭找彆的婆子擺閒取了。

汪木匠倒覺閒趣,看過一陣也去了雜間尋摸工具打樣,算好了工量,春耕後才好上山找木頭。

又待七日,家裡頭女眷繡的帕子也叫汪點德挑出去賣了個乾淨。

二房這幾日菽乳賣得多,自是汪點德和汪會分兩頭各去賣,汪點德比汪會能說道,一日裡總比汪會賣得快些。

這日拿了帕子去,汪點德便使了個心眼兒,轉找那愛俏的姑娘、婆子說話,擺閒正待熱鬨時,他便趁機拿出帕子銷。

“那些個婆子可真肯掏錢!十個、五個的銅板給得比買咱家菽乳還痛快!”

二十條絲絹、四十條棉絹,汪點德本意分得四五日多去幾個村口銷銷才好,沒成想這一日走過四個村兒就給全賣乾淨了。

繡好的帕子能銷出去,雲氏最是高興,當即點了自個兒二十張帕子的幾十個錢給瑛娘,好叫她來日再去城頭買些布塊回來染繡。

瑛娘也沒推拒自家親娘給的利錢,笑著將錢一收,又叫何氏與小林氏趕緊結了。

何氏和小林氏正高興,也忙不迭點了錢來叫瑛娘收好。

“過兩日我就去城頭買新布,五哥六哥再幫我摘些上回染藍的那草兒回來。”

這幾日山頭陷阱收獲甚是不錯,汪文、汪武兩兄弟天見不亮就盼著上山去,被支使了也是滿口答應。

“那藍染確是不錯,回頭三哥買來布,出了錢叫妹妹染,再裁兩身衣裳,可不得叫三嫂喜歡啊?”

“……”

汪辰的媳婦兒還沒影,汪武一提倒叫徐氏和陳氏想起半月前想讓瑛娘去換親的尷尬事兒,兩人一心虛,氣短之餘,瞪了汪武便遁逃了。

汪武討了個沒趣,見瑛娘麵無異色,才嗅了嗅鼻子,去院兒裡頭逮了兔子殺好與汪辰。

且不知堂屋裡另幾人心緒如何複雜。

然,事過如雲煙。

瑛娘心頭不掛事兒,又在家頭閒耍了兩日,才帶著錢盒子蹭了三房的板車去城頭。

三房板車要得急,汪木匠沒得恁多精力來打,便叫徐氏拿了四百文錢與三房去城頭買現成的。

新板車足夠大,汪點書怕瓦罐壇子磕碰,板車上便隻放了桌凳,中空處加塞了籮筐固定爐、甕。

眼下三套桌椅疊疊放好,邊角還有空餘,叫瑛娘這等沒甚體量的小娘子坐著剛好。

汪辰拉得吃力,木輪子一磕碰便眉眼亂飛,見瑛娘顛顛兒的還笑,當即一個白眼兒飛來。

汪辰樣貌不錯,便是翻白眼也比一般的農家子好看,可惜就是太瘦,一身骨架子,瞧不出力量感。

思及此,瑛娘想起某一世被她氣得倒栽的“績效”,不禁懷念起那一世身側環繞的各色美男。

可惜呀,這時候一家子吃飽飯都困難,要麼就是麵朝黃土背朝天的糙漢,一個也瞧不出美感。

看來還得再等個六七年,攢了錢去府城才好“見世麵”。

進了豐縣城門,瑛娘跳了車便往東市去。

豐縣的東市未設銀號,隻一家銀樓可兌換銀錢,但這銀樓兼顧金銀首飾的買賣,於東市往來者也算方便。

這幾日瑛娘的錢盒子早裝夠了兩貫餘,進了銀樓便直接問兌稅。

銀樓的夥計見瑛娘矮小,怕她是來作怪的,得見她錢盒子裡當真裝了錢來才與她道:“你家大人怎麼沒來?倒叫你一個小娃娃抱著錢來。”

“他們在檔口做營生,我是替爹娘跑腿來的,大哥哥能幫我換換嗎?隻換一個一兩的小元寶。”

東市檔口做營生的的確多得銅板來換,一兩的元寶都是換來走禮的,倒也不稀得作怪。

夥計點了頭,便叫瑛娘拿了錢盒子來點一千一百文。

一成的兌稅。

瑛娘的手幾不可見的頓了頓,然麵上不顯,隨即便按夥計說的數將銅板點了出來。

一堆銅板換來一小錠銀。

瑛娘估摸了一下餘下的銅板數,算得這盒子錢還能再換來一個銀錠,又想著一會兒指不定要花多少,索性把小元寶丟了進去,抱著盒子離了銀樓。

身量小,裝錢的盒子確是不好藏。

瑛娘取了三百來個銅錢兜在衣袖的囊袋中,找了個隱蔽處將盒子放回了倉裡,一路又往布行去。

布行常有布頭賣,碎些的論斤稱,好些的按方算。

瑛娘上回買布塊便叫掌櫃留了印象,今日再來,掌櫃便忍不住問她拿了恁多布塊都做了啥。

“小侄子快出生了,我幫嫂嫂買了好給小侄子縫衣裳。”

時人常製百家衣,掌櫃聽罷也沒多懷疑,隻當她家講究,不喜那太碎的布頭。

“那你還要多少?”

瑛娘假意想了想,道:“嫂嫂產日怕是在隆冬,掌櫃可能多賣些與我?六十方絲絹……再要六十方棉絹。”

這數掌櫃拿得出,卻也是極數,若今兒個全賣給了瑛娘,那些常來布行買布塊的娘子怕是都得過些日子才買得著了。

但被瑛娘全神注視,掌櫃也不好說拒絕的話,乾咳著避開視線,才沉著臉將櫃下放了布塊的簍子抱出來與她。

“多謝掌櫃!掌櫃心善!”

“……下回可再沒恁多了。”

瑛娘拿了布塊,又笑著謝過才給了錢離了布行,一路走至書肆,不經意間瞥到一道彆於常人的頎長身影,雙目追視,見其修身的素白學子袍下肩寬腰細,頓時沒忍住喉頭一滾,吞咽了不爭氣的口水。

身著學子袍的大多都是有點學問在身上的讀書人。

瑛娘避開路人往書肆靠去,待得稍後能見其麵目處才停下,抱著布塊站定,支棱著耳朵去聽那書生的聲音。

書生要買筆墨。

瑛娘聽得他全然不似平常所聽鄉音的語調,如娟娟泉水,又帶著少年特有的暗啞,一時麻意順著脊背竄至顱頂,好一陣回過神來,卻見書生早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