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村攏共六十八戶,老汪家建房於從村尾,一路往夕山小徑走去便得路過三十來家兒。
這幾日老汪家買賣做得熱鬨,村頭少不得那傳話的將這閒反複聊來,這會兒瞧見瑛娘與汪文、汪武三兄妹背著背簍又要上山去尋摸,一時更是聊得起勁,直言道老汪家是要自賤轉去做商戶了。
士農工商,商排最末。
然商人地位並非完全按籍來算,誰不知那城頭多的是農戶遙不可及的商籍富戶?
瑛娘心頭門清,汪文、汪武也是懶得管閒的,隻顧叫上素來交好的小子,各拿各家的鋤頭、鐵鍤,一並朝著山頭邁進。
臨了山腳,便是不算瑛娘,這一列小子也多達八個。
瑛娘一個也叫不出名來,又得避著些閒,隻好走在汪文、汪武中間兒,叫他們自去管著這些人不要亂跑。
汪武不甚在意,聞言便拍胸向瑛娘保證:“瑛娘隻管放心,這些個兄弟都是在山頭跑慣的,便是不走山道也丟不了!”
那些個小子聽罷也連聲保證自己走不丟,又不去深山,他們人多,便沒甚好怕的。
瑛娘不好多言,見他們一路走來雖玩笑打鬨,卻也時刻注意打草趕蟲、留備記號,便收回了關注,緊跟著汪文往前走。
等進了林子,瞧見矮叢漸多,汪武記掛起臨出門前偷摸拿來打樣的梔子,連忙拿來了出來叫他們看看,好幫著瑛娘找果兒。
這些個小子確是常往山裡頭鑽,其中兩個一見那橙黃果皮便認出這是城裡頭藥鋪在收的一味藥材。
“找這果兒作甚?二十斤也隻賣得三個銅板,有那功夫,多去打兩隻兔子都值了。”
“是啊!前年兒我摘了兩百斤果兒,又費大勁背去城頭,那藥鋪掌櫃還嫌我沒曬乾呢!汪家妹子,你若想摘了去賣錢,那哥哥真勸你算了。”
“……”
瑛娘不懂市價,但梔子不止有藥用價值,做吃食也可用其著色,更彆提染布、製顏料,如何也不該隻值一文六七斤吧?
“諸位哥哥,這果兒於我有彆的用處,你們若是曉得哪處有,隻管摘了找我換錢,新鮮的一文五斤,乾的一文兩斤。”
“汪家妹子,你沒說笑吧?眼下正是那果兒成熟時,要把遍山的果兒摘個大半來,怎麼也得有個五六百斤了,你當真吃得下?”
五六百斤新鮮梔子曬乾了能有兩百多斤,隻做顏料也能提取至少四十斤色粉,再加膠、油固形,製成彩墨墨條,便按一兩重來算,也能製得四百條了。
而四百條彩墨,僅豐縣城頭的書肆多半吃不下,最好能找到外地的行商帶去外頭銷,然單色彩墨實屬雞肋,要麼再配上茜草製得茜色墨條、蓼藍製得花青墨條一起銷出去才不顯單調。
就是一時半會兒沒恁多本錢,還需自製膠和油……
好在這梔子曬乾了也好存備,茜草根也能炮製了備用,就是蓼藍隻取當季,待得明年才好動手。
大不了收了梔子再染些鮮亮的布料,總歸年輕,就得穿黃。
打定主意,瑛娘自然應下了交易,“便以五百斤鮮果兒為限,隻是我家裡頭沒恁多地方晾曬,屆時還需哥哥們幫著我曬過。”
曬乾再交易還能多得幾十個錢,幾個小子登時樂了,連聲答應幫她摘果。
“一會兒找個地方先把陷阱挖上,我曉得哪片林子那果兒多,今兒個就先摘些回去曬著。”
“汪家妹子可還有彆的東西要我們幫忙尋摸?”
“還有一種草根兒也需用,一會兒瞧見了我與你們指了認認。”
上回發現茜草正與梔子叢重疊,瑛娘一路跟著隊伍去挖好了三個一米見方的陷阱,才繞道又行了半個時辰,找到了那兩個小子曾摘過梔子的地界。
此地一眼望去遍是梔子叢,橙黃的果兒墜著枝頭下沉,八個小子挑著那色重的摘,沒多半晌就各摘了半簍。
“其他的還得再養養,沒熟透那藥鋪也是不要的。”
他們不知瑛娘拿這果兒作甚,總歸都得熟透了才好,自然不急這一時將果兒全摘了。
瑛娘自是沒得意見,又打了打草叢,挑出了攀援的茜草與他們看,“此草的根兒也是一味藥材,曬乾了好存。隻是曬前得先淘洗過,曬時便需得注意彆捂著壞了。”
“這不是苦根兒嗎?”
“是了!我瞅見城頭的老郎中還拿這草根兒治過病呢!”
“這東西不難找,山腳林子裡也有,就是得繞到隔壁村頭再往上走,咱們這方兒沒得。”
“洗了再曬也沒恁麻煩,我送那果兒去藥鋪,還瞧見藥童燒了土炕蓋了棉被給烘呢!”
“嗐!那果兒能烘乾不?要能烘乾也不麻煩曬了,聽我爺說這幾日瞧著快下雨了。”
一場秋雨一場寒,隻待一旬便要入冬。
瑛娘琢磨著此二物又不做藥用,便是失了些許藥性也無妨,總好過受了潮全廢了,當即點頭應了,道:“那乾草根兒便與你們算一文四斤,以八百斤為限,若這銀錢你們不著急花用,待收齊了我再一並與你們結算。”
誰家半大的小子能自個兒揣著錢隨便用?
在場的除了汪文、汪武不摻和,其他六個都盼著這次摘果兒挖草藏些私房來過年花,自然不急著這一時半會兒將錢拿過手,倒叫家裡頭發現繳了去才沒地兒哭。
“妹子你就先幫我們攢著吧,趁著這些個兒日子往山裡頭來,我們還得多套些兔子好賣了分錢嘞!”
“是啊!汪家妹子,你要是在這山頭呆不慣,隻叫阿文、武子跟我們一道就是,你自在家閒著,要什麼隻管支使他們跟咱講!”
瑛娘還真想找點山果嘗嘗味兒,想罷便道:“那你們瞧見山果也摘些,不拘什麼果子,隻要滋味好就成。”
“這山裡頭果子多的是!春日裡頭有山櫻桃,五月裡頭有山桃,我還知道哪兒有野柿子呢!就是不知這會兒那枝頭還有沒有,該是全熟透了。”
“哈?你小子好哇!瞞著我們摘了柿子?!”
“我還沒吃過柿子,是上灣村秦老爺家種的那果兒吧?味道咋樣?”
“我吃著澀嘴就沒多摘,後頭也是忘了這回事兒,可不是故意不告訴你們!”
瑛娘沒料到這一趟上山還有意外之喜,當即就想去找野柿子,“柿子晚熟,便是十月底也能吃著。要麼我們現在去瞅瞅?”
那摘著柿子的小子卻連連搖頭,隻道:“那柿子樹在崖邊,可不好帶你過去,明個兒我們帶了長杆兒再去勾著枝丫摘,妹子你就在家等著吧!”
汪文、汪武聽罷也不願瑛娘湊這熱鬨,虎著臉不許她犟,“明兒個我們去瞧,有柿子自然摘回去給你嘗,可不好叫奶知道我們去崖邊,你在家頭也莫說漏嘴了。”
“崖邊可開不得玩笑,叫奶知道我們帶你去,非得叫爺給我們一頓好揍。”
如今家裡頭便是小老九也比不得瑛娘,他們兩個還是莫要觸爺奶黴頭了。
犟不過,瑛娘隻得聽了,“那柿子與你們算五文?”
“嗐!柿子還算什麼錢?那崖邊便是還有柿子,頂多也摘得來三四十斤,那等野柿子可不是秦老爺家的香柿子,哪兒值當你給錢的?”
“就是!那果兒、苦根兒收你錢是因著你要得多,這柿子四五個就得一斤,咱哪好意思收你錢?”
三四十斤柿子也能釀得十來斤柿子醋了,眼下他們不願收,瑛娘卻不好真不給,索性年根兒裡頭發些麥芽來熬糖,再各家送點算作答謝便罷。
“成了!這片兒差不多了。先去瞅瞅陷阱,再找處開闊地隨便墊吧兩口。”
村頭的小子們上山,要麼運氣好找著野物燒來吃,要麼忍著餓回家再去灶間找。
瑛娘和汪文、汪武帶的番薯卻是不夠九張嘴分的,好在今日這運勢大抵是不錯的,剛打的陷阱,隻一個時辰就落了一隻野雞並兩隻兔子進去。
幾個小子歡呼著將正啄兔子的野雞砸暈,又撈了兔子就地殺了,這才圈了一堆土來架著柴點火,好叫帶刀那小子把兔子剝了剖好用樹杈子串著燒。
另一家的小子更是準備全乎,待得那兔子燒得出油,從兜裡取了鹽包來均勻細撒,好叫那滋味更濃。
“阿文、武子,你家三叔三嬸不是要這雞去城頭做營生?不如帶回去幫我們賣了,就算你叔嬸便宜價,四十文?”
汪文、汪武也不確定這野雞燉來能不能成,想來四十文已是極低,索性應了下來,“那這野雞我們帶回去,賣得錢也過年了再分?”
“成,總歸咱還能多上山幾回。”
“要分錢,那下回兔子也彆吃了,咱自己帶乾糧,把兔子都留了賣錢!”
“行!”
然眼下這兩隻兔子著實不太夠,便是瑛娘分了整條兔腿也沒太吃飽,索性把帶來的兔子一並殺了烤上,又燒了番薯全乎分了。
“這番薯燒著吃竟是甜的!這燒出來的是糖吧?”
“要麼今年我們再去城頭賣賣番薯?燒好了賣,一文一個,應當也有人買?”
“哈哈!阿文、武子,你們兄弟兩個現在真真兒是鑽錢眼裡去了!”
“那錢掙著可都歸我們自個兒,怎麼就不能掙了?”
“瑛娘你說呢?”
瑛娘自是不去的,她可不想來回走兩個時辰才就掙那幾文分利,頭也不抬揶揄道:“五哥六哥能一路背我去城頭麼?”
“……”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