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豆漿可是件辛苦事兒。
瑛娘不打算自己做,收了裝著十斤菽的糧袋便拎到了灶間暫放。
徐氏跟了一路,見她沒得動靜確是心急,隻覺處處不得勁兒,偏這日頭漸晚,一家子馬上就得上桌,她也隻好按捺住心情,叮囑林氏把灶間的雞絲熱一熱,再把那半斤肉炒上一並端上桌。
“……”
林氏不懂今日徐氏為何舍得吃這般好,不過有肉吃,她的大孫兒也能在娘胎裡養好些,老小兒也能吃個好滋味,索性放足了油,將肉切絲爆炒過,再加了千金菜絲一頓翻炒。
這兩個肉菜香噴噴的端上桌,佐以冒著熱氣兒的薯飯,便是汪木匠也瞪大了眼朝徐氏看去。
徐氏一通擠眉弄眼,自不必說,汪木匠便知這也是瑛娘攛掇的。
還能怎麼著?
家裡頭才靠她掙著錢,便給她吃唄!
吃這一斤半斤的又能多吃出多少銀耗?
這一日晚食,徐氏便沒再拘著家中女眷持筷。
瑛娘隻盯著肉菜夾了下飯,這一頓倒也吃得滿足,其他人見她如此,便也試探著動筷,見徐氏沒攔,一時也放開了動作,顧著自個兒或下頭老小兒的嘴了。
今日晚食吃得早,飯後天際尚有微光。
徐氏下了桌便言語敲打幾個兒媳,又將與瑛娘說好的安排告與了明日繼續進城支麵攤的三房一家,這才支使陳氏去殺雞燉湯,“老大家的,你還是幫著揉麵,你三弟媳揉不成那般勁道。老四家的,明日本該你三嫂掌廚,但這營生暫時離不得她,你就接她的活兒。家裡頭的事兒也暫時先由你們三妯娌輪著來。”
本也可以支使瑾娘,隻是瑾娘年後開春就要嫁人,家裡頭也不好讓她太勞累,不然影響了風評,倒讓家裡的小子也不好相看。
林氏與何氏都不是那等會明言抗議的,未等到彆的安排,她們便也應承了下來。
“行了,今日也沒得彆的事兒了,你們早些休息,明個兒怕是還有彆的安排。”
至於什麼安排,便看瑛娘那頭如何打算了。
安排好女眷這邊,徐氏又去找大孫兒汪會和小老五、小老六。
孫輩的老五汪文和老六汪武也是雙子,今年中秋才將將滿十四,還是半大的小子,聽得徐氏說要他們明個兒陪瑛娘上山,一時也驚喜非常。
不過喜大於驚,兩個小子對視一眼,確定自個兒沒聽錯,便纏著徐氏問能在山裡頭待多久。
夕山綿延,大王村唯一一家兒獵戶自十年前便從山裡頭消失了,打那之後,大王村再沒人敢往深裡走,村裡的小子姑娘也都得了叮囑,輕易不會被允在山頭久待。
徐氏自然也怕孫子孫女上了山便回不來了,撣灰似的把兩個小子揮開,這才細細叮囑大孫兒,“弟弟妹妹不懂事,你是老大,上了山也彆管其他,隻顧盯好他們就成,彆往深裡走,若是不慎走散了,也彆瞎起找尋,趕緊下山回村頭招呼人幫忙,聽著沒?”
相比汪文汪武,汪會要穩重許多,且他平日也不算多話的性子,聞言便點頭應了,“奶放心,我都記下了。”
徐氏欣慰,不等再說話,兩個不省心的小子又開始纏著她問東問西。
“老七乾什麼要上山去?小姑娘家家的在家待著不好嗎?”
“老七能走得動山道不?那山頭蟲子可多,她得不得嚇得叫喊?”
徐氏聽得頭大,再把兩個小子揮開,支使他們找瑛娘問去,“趕緊去!我再與你們大哥說幾句!”
瑛娘這會兒倒是閒著。
骨湯熬好了,雞湯雞絲也自有三房的去操心。
瑾娘空了閒,瑛娘便拉著她在院子裡盤問家裡頭幾個女眷的縫補手藝如何。
普通農戶家的娘子一般不會刻意去練女紅,一是因著女紅常常自家往下頭女眷傳,一是農戶通常剩不下布料來讓女眷練針,家裡頭裁衣製被餘下的布頭全是備著縫百家衣的,所以真要論起縫補,家裡女眷便沒有不擅長的。
瑛娘曾有一世也刻苦學過刺繡,如此看來,這老汪家當是她女紅最佳。
不過瑛娘隻想坐享其成,這染繡的活計是盤來讓家裡頭女眷自足的,她來動手可就不值當了。
“那你覺得隻繡幾朵簡單的小花、幾棵小草或幾叢竹葉,娘與三位嬸嬸和大嫂能不能做成?”
瑾娘細細一想,半晌才道:“娘會繡,我與大姐姐幼時穿的衣裳都有娘繡的花或兔、羊。四嬸和大嫂應當也是會的,我那時還瞅見過大哥身上佩的香囊,上頭就有花草。四嬸卻是最厲害的,她還繡過帕子帶到城頭去賣,一張帕子兩文錢呢!”
可惜城頭不缺素色的繡花帕子,何氏賣過幾次都賣不出好價,每日還得忙家裡頭的活兒,自然也就斷了這營生。
“瑛娘問這些作甚?可是想繡什麼東西?”
“確是想叫她們繡一繡,不過也需得明日看過再說。”
“……哦。”
瑾娘小心打量眼前的妹妹,無端覺得自己從前似乎從未真正了解過她。
不過……大概隻是長大了吧?
兩姊妹話完便準備燒水燙燙腳歇一歇。
隻是燒水的甕都被三房用著,瑾娘也隻好架了爐子用鍋燒。
鐵鍋燒水自是沸得快,兩姊妹剛一燙上腳,汪文、汪武兩個小子便急吼吼的找來了。
“老七,明兒上山乾嘛?你怎麼說通奶答應的?什麼時辰去?需得在山頭待多久?”
“四姐,你也在啊?”
“嗯,和妹妹擺擺閒。”
瑾娘與兩位弟弟沒差幾歲,幼時也常一起玩耍,也就今年她定了親才多了些道不明的隔閡。
不過瑾娘也知彆家的姑娘十六當娘的不在少數,自己已然在家多待了幾年,到也不必為這些虛無的變化傷懷。
小子想法沒恁多細膩,打過招呼便纏著瑛娘要答案。
昨日裡瑛娘倒沒看出這兩個哥哥是如此跳脫的性格,被吵得心頭略有些煩悶,但麵上卻也未顯出來,麵含微笑答道:“今個兒在城頭看到有人賣野兔,三十一隻呢!明日上山哥哥們不如試試能不能也套著一兩隻,吃也好,賣也罷,當是不錯的。”
聽過套兔子,兩小子眼都亮得發綠。
兔子賣得錢他們也就摸一摸,倒是打死了拎回來直接下鍋煮了好,多少能填一下肚裡的饑荒啊!
汪文摸著肚笑得憨傻,倒是汪武眼珠子一轉,樂嗬嗬與瑛娘道:“那咱們在山頭多尋摸尋摸?去年這時候山頭可結了不少果子,滋味都不錯,姐姐妹妹應當都會喜歡。”
尋摸得久,耍的時辰自然也長了。
往年農閒時,他們常不知該怎麼玩耍,明個兒既然得了機會能上山,自然放開腿跑一跑才是真真不錯!
瑛娘還沒考量過時辰,不過今夜泡上豆,明早指定得先教徐氏怎麼磨才好走,便估摸著與汪文、汪武報了個辰時末。
“那般晚嗎?”
瑛娘可不想起個大早,點頭認了,解釋道:“明早需得與奶做點旁的事,辰時末能走都算早了。”
兩小子略感失望,又聽瑛娘道:“明日四嬸掌廚?兩位哥哥不如先與奶說說,午食我們不回來吃,讓四嬸幫我們準備一午的乾糧和水,對了,早食做過再用灶裡餘火燒兩個番薯,冷了吃著也香甜。”
“……”
兩小子頓感詞窮。
不過午食都不下山,去晚些也無所謂了,汪文、汪武扭頭又去找徐氏,端的一陣兒風風火火。
兩個弟弟一走,瑾娘便問瑛娘,道:“怎的還去山上?山上有蟲有野獸,便是以前那家獵戶都沒躲得過!”
“姐姐彆擔心,我不往深處走。”
瑾娘如何能不擔心?可惜這個妹妹眼下看起來不像能放棄上山的,便是她說再多又如何?
“那你與娘說過了沒?”
“……”
完了,還真忘了說!
徐氏當家,便是不與雲氏通口氣也無妨。
不過畢竟是母女,瑛娘也不能矮了徐氏為娘的尊嚴,伏低做小很是說了一通好話,才哄得雲氏沒得繼續愁苦。
雲氏心疼卻不好言表,摸著瑛娘的麵頰,語調微顫,“倒叫你一個小姑娘為這一家子操心。你彆事事親為,該叫那幾房小子做的可彆舍不下臉麵,你掙來的錢多數不也是給他們花的?曉得了嗎?”
瑛娘連連點頭,“我也懶得做那麻煩事,明日上山雖是為了新的營生,但若成了,這活兒也是要分攤給幾房一起做的。咱屋裡隨便做做就成,不需得使真力氣,反正我出的主意,爺奶再不敢克扣咱們的口糧。”
雲氏自然不是那等一心為家毫無怨言的癡人,隻是汪點柱太過老實,大房這一屋子便是玥娘都比他懂得避重就輕。
可惜這話不好說與女兒們聽,雲氏心頭怨過,便也就算了。
雲氏憐惜女兒,壓低聲音與她玩笑,“趁著你爺奶這股勁兒,能吃好肉便多吃,再養幾年,我讓你舅母幫你尋摸個好人家,嫁出去便無需為這一家子勞心費力了。”
“……”
瑛娘倒不覺得這樣隻出主意能有多勞累。
她願意出這些主意也是因著老汪家人口多,支使起來什麼都能鋪展開,不然她直接攛掇家裡分家不是更爽?
娘之所道“好人家”多半是主支不豐亦或分了家的,那般境況怕是人不夠用,她不還得先自個兒費力掙了錢再去雇傭?
母女話完,瑛娘便回了偏間兒。
瑾娘已是睡意朦朧,等到她回屋才連忙掀了被窩,笑道:“趕緊來,再不睡都要子時了。”